顾木兰的学习从没让顾真费过心,她大大小小的学业故事缭绕在清蒙的茶友之间。顾木兰学生时代的光环在进入社会后很快消失殆尽。一年又一年,她成为亲戚眼中不务正业的典型代表。顾木兰和林小航相亲回来,兴冲冲地给顾真打了电话,她听起来笑嘻嘻的,却是一阵又一阵打击乐般的笑。顾真想,顾木兰是把林小航放在心上了,但他让她伤心了。他没看上她吗?他有什么可嘚瑟的?顾真觉得顾木兰的笑声像从胸腔深处发出来,显得突兀而奇怪。“妈妈,你没跟他说过我是无业游民吗?”
“我打个比方,他是个周正的人,我是个歪的人。他看我就像,总是要原谅我什么的。我做错了什么吗?”
顾真差点脱口而出:“是啊。”
“在他眼里,我写的剧本只是业余兴趣爱好,如果不挣钱,他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个。不过,如果是做个妻子,也不一定要挣很多钱。他说他愿意多为家庭付出。很好的男人吧,不愧是林航叔叔的儿子啊。可是妈,不瞒你说,我气死了。”
“以后你和木兰想要什么海鲜,都可以先和我打声招呼,没关系的。”林航从二楼的厨房下来,站在楼梯口,对柜台后算账的顾真笑脸盈盈。林航带给顾真的感觉,像是岸上的鱼,被挂上了氧气罩,一丝丝清冽的空气进入她的身体。她主动跟着林航走上二楼,林航递给她剩余的海鲜,避开了她的手,她却把手反握上去。她主动说:“你的厨师服破了,我可以帮你补补吗?”
她说的不是“需要我补补吗?”而是“我可以吗?”人物的台词是很重要的,若干年后顾木兰学了影视编剧专业。她第一次作品获奖,对顾真说,“不同性格的人会说完全不同的话。”
后来他们每天一起吃饭,流言蜚语就出来了。她递给他补好的衣服,除了厨师服之外,他的衣物都是东一个洞,西一处破损。她把他的大衣、衬衫、毛线绒全部清洗干净,刚拿到手时,还会俯身闻他身上的味道。她还衣服给他,有几次是在他家里,他患抑郁症的妻子会从楼梯上走下来和她打招呼,她看起来苍白又虚弱,仿佛从来没有晒过太阳,一直生活在阴影里。林小航常来店里玩,他回家和他妈妈说,顾真阿姨是我爸爸最好的朋友。林航太太就嘿嘿嘿地笑。
她挺和善的,林航提起自己的太太,满口夸赞,就是得抑郁症很严重,不能工作、不能出门,只能待在家里。
她也不能帮他洗衣服,不能照顾他。他像个单身男人一样,林小航也浑身脏兮兮的。顾真想,他需要一个太太。顾真俯下身闻他的衣服,闻他身上的味道,顾真会把这些破损的旧衣物珍视地抱在怀里,想象自己和他生活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后来顾真屡次回忆往事,最后会出现一张长大成人后顾木兰的脸。顾木兰问她:“你怎么能说‘我可以吗?”
林航问她:“和我去美国,你怕吗?”他看起来正义凛然,五毒不侵,但是坚持把剩下的海鲜带回家去。谁又比谁更高尚呢,她想。
林航在写着醒目的“出国”的广告牌下把烟抽完,烟头的火星灭在清蒙灰蒙蒙的土墙上。雨后,上面密密浮现几星突兀的绿色的青苔,它们毫无方向感地肆意生长。“你也知道的,我有太太,我还没有离婚。”
“我没记错,我不可能记错的。”林小航笑了。“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在我妈确诊抑郁症之前。”
林小航记得去美国前,他们办了一次复婚,外公说:“这样我就能放心地把女儿和钱都交给你了,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不要分开才好。”
“我爸爸是从外公那里拿到的去美国开饭馆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