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你看我怎么忘了。你知道阿姨今年多大年纪了吗?”
“六十多了吧。”
“六十七了。怎么样,能看出来吗?”
“看不出来,乡下哪有六十多岁的老阿姨还会烫卷发。”
“啊呀,你这孩子,哪有这样开阿姨玩笑的。”千香阿姨笑声很大,他的车里久违的笑声。平时都是他带父亲去医院,像两个会呼吸的木头人。偶尔上下班会送女同事一程,可是他害羞,女同事也不说话。
“你说你要去旅行是吗?”
“刚辞了工作,是想出去走一走。算不上旅行。”长谷川说。
“去哪儿,已经定了吗?”
“不远,就去东京。”
“唉,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可是你这话说得跟你哥柏一样,说是去找个工作好好生活,最终还不是欠了一屁股债,现在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千香阿姨一说到哥哥就会哭,这次也不例外。
“你可一定要回来,不然你爸就……”说完千香阿姨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一定会回来,最多住上三四天。”
“嗯,你去吧。这几年你也辛苦了,把你妈送走,你爸也生病了。”千香阿姨脸上挂着泪又笑起来,“一定要去找个女孩玩一玩,要是钱不够我给你。”
长谷川笑了笑没有回应。
“我不是开玩笑的,我猜你也没做过那种事吧。”
“知道了,知道了。”
到家后,把东西都搬到家里,车钥匙和房门钥匙交给千香阿姨,他背起早就收拾好的背包出发了。
“小千,你一定得回来啊。”千香阿姨站在一片叶子也没有的樱花树下喊。
“知道啦。”长谷川摆摆手说,“我爸就交给你了。”
都说上野站对于东北人来说是东京的门户,从东北到东京,路过第一个大站就是上野站。“二战”结束,东京一片废墟,上野站成了大批无家可归的难民们的避风港。听说那时候上野站每天都会抬出大量饿死病死的难民尸体。如今上野站里尽管没有难民,但还是东京的平民街道的代表,与涩谷和目黑这些地方比起来,这里更能容纳从乡下来的人。这里也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刚一下车他就给高崎打去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在上野了。
高崎问他为什么提前一天就来了。他说实在是按捺不住,想早一天看到繁华的东京。问他今晚住哪里。长谷川说他计划好了,就找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居酒屋,在那里坐到天亮。高崎说这样也好,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晚上睡觉了多可惜。又跟他说,如果实在困得不行,上野站附近有一家胶囊旅馆不错,有温泉可以泡,就去那里睡一会儿。长谷川说知道了,问高崎他工作的店在哪里,他晚上去看他。高崎说千万别来,他上班时遇到熟人会不好意思。
“你还知道其他同学谁在东京吗?”
“那也太多了,不过我都没什么联系。”高崎说,“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一定很想见他。”
“谁啊,我还真想不到我想见谁。”
“柏,你不想见他吗?”
“柏?你跟他有联系?真的吗?”
“看吧,我就说你一定想见他。”
“那家伙就在东京?家人都以为他回去四国的深山老林里隐居起来了。”
“东京这种地方,像他这种人有的是,一般不会被人发现。”
长谷川心想也是,东京几千万人口挤在一起,就算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也未必能认出彼此。人群里反而能更好地隐藏自己。
“他现在在干什么?”
“跟我差不多,不过我是正式社员,他只是小时工。”高崎说,“算起来,他可能赚的要比我多。”
两人又说了几句,高崎要去酒吧上班了。暮色下沉,路灯亮起。他梦寐以求的东京夜晚就在眼前,看着上野中央出口熙攘的人群,他站在指示牌下面看了很久。路边背阴的地方还有一小堆表面黑黑的冰,可能是前几天的大雪留下来的。有那么多人从他面前闪过,他却一个人的长相也没有记住。在这之前,他都过着像铁轨上的火车一样的日子。家、便当场、医院、超市,他的行动范围被限制在这几个地方,比起出逃在外的柏,他的生活更不自由。
尤其是被调到夜班的日子,每天傍晚上班,清晨下班。上班时,走在桥下面,路灯会亮起。下班,路过废弃民居的门前时,路灯会熄灭。他的世界像虚拟的一样,摁下摁钮,他就被迫动一下。
听说上野动物园的熊猫很可爱,天色已晚,公园也关门了。圣诞节前夕,这里到处都挂着五颜六色的灯,候车大厅摆放着十几米高的圣诞树,树下装饰着很多可爱的熊猫玩偶。每年快到圣诞节,他都会用LED灯缠绕在院里的樱花树上,彩灯在夜里一直会亮到过完新年。
他在上野横町里闲逛,嘈杂的人声遮盖了横町上面驶过的电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