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要不咱们轮着睡一会儿吧。困意像山一样压住了我。小鱼,你先睡还是我先睡?我用手使劲掐掐额头,还是闭上了眼睛。醒来的时候,面前的芦苇已经分得出来高矮胖瘦了。鲍可睁着眼睛,盯着路口,眉眼间挂着一层寒霜。
怎么不喊我?
喊了,睡得猪一样,我只好自己守着了。
我在树上靠着,他穿着棉袄紧靠着我,我们两个人盖着他的大衣,一半在他那儿,一半在我这。我说了,鲍可是个小人,他应该看见我醒了,就迅速把衣服穿好的。可他没有动,直到三排长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一脸鄙夷,张嘴就是一句,王小鱼可真会享受,你都不怕把鲍可冻成冰棍?我当然不能说,排长,我是睡着了,睡着的人不盖厚点儿会冻成冰棍儿的,虽然我特想像个哥们儿一样跟他插科打诨几句,虽然那几句话在我嘴边滚了几滚,我还是老实地说,排长,我错了。
三排长批评了我后,一脸喜色地说,犯人在另一个地方抓到了,可以收队了。鲍可说,就知道跑不掉,他又没插翅膀。三排长说,他犯了罪,就算插翅膀飞了,他也飞不出自己的罪。
他嘴里说着话,皱着眉头,不停地抖着自己的脚腕子。嘴里冒着蒙蒙的白气,四周也都是白气,团团地包围着高低起伏的芦苇。苇塘里响起了缓慢悠长的集合哨,我的心一阵轻松,鼻尖仿佛闻到了食堂蒸腾的饭菜香。
排长,你怎么了?
脚崴了。
那我扶着你吧。
算了,你那么金贵,还是鲍可扶着我吧。唉,让排长也享受一回老百姓的待遇,让人民子弟兵班长背着回去。鲍可,你的头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发烧了?你别背我了,还是让王小鱼扶着我回去吧。
鲍可就这样生病了。平时病了能躲一下训练,养养病偷几天懒也很惬意。他却赶上了留队测试。很多事情真是不可预料,就像我没有想到我一生的梦想会栽在一顿红烧肉上,而鲍可,却因为喝了两支葡萄糖像长了翅膀。
退伍后我只要一吃红烧肉,就去喝葡萄糖,每次都拉稀屎。有一年“八一”,心情实在差,就大吃了一顿红烧肉喝了四支葡萄糖,结果拉到虚脱,躺在床上,觉得心里特舒服。
离开部队的那天,鲍可追着车送我们好远,大家都在哭,我也在哭,战友们互相拥抱着告别,每一个人都紧紧抱着对方,绿色的军装摘掉了领花和肩章,像是去掉了枝叶的树,每一棵冬日里逃走叶子的树都是去掉了一季的梦想,等着绽放另一季的梦想。我没有和鲍可拥抱,他追着车跑了很远,我也不想看他。
自主择业这么重大的人生选择,他竟然没有告诉我,我更加不想看他。我在办公室当场就把脸沉了下来,随后一个来报到的退伍兵问了我几个问题,看我爱理不理的表情,就去主任那里投诉我。我听见他在投诉,还是转身就走了。
小鱼,你怎么那么不高兴?我不理他。谁惹我战友了?我扁他去。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在单位学会的隐忍以及喜怒不形于色在这件事上全都失灵。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冲他吼了一句,你当我是谁?过路的?我是你战友,你个小人,我是跟你一起捕过逃的战友。
他笑了,你还为这事生气啊,那你不为葡萄糖生气了?你个小人,我都受你多少年气了?葡萄糖的事真的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