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她其实还带来了两件东西,一套婴儿服和婴儿的手镯。她想去见一见弟媳,见见那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儿,看一看婴儿清澈的眼睛,她想把那个手镯亲自带到孩子绵软的小手腕上。结婚几年,她和弟媳吴玲的关系一直保持得很好。弟弟他们一家原来就住在西厢房里,吴玲不叫她嫂子,叫姐,称呼的变化让她感到亲切,像在南城找到了一个失散的妹妹,让她佩服这个“妹妹”是既有情商也有智商的。尽管婆婆嗔怪过,吴玲还是这样称呼,婆婆也没有较真到非要纠正她们,对于一个长辈,她愿意看到的是妯娌的和谐,她们都姊妹相称了,还担心什么。吴玲的娘家就在南城的城关镇,南城的水养人,吴玲的皮肤好,细皮嫩肉的,也温柔可人,没见她声张过,开心的笑声也不会太过放肆。胡喻诗在南城待时间长的一次,吴玲带她去南城有名气的美容房里做过保养,大大咧咧地请她,让她知道一个县城原来也有这么好保养的地方。吴玲说,姐,别小看一个县城,县城自有它的优势,南城是有名的古城,有文化底蕴的。她没有想到吴玲能给她讲出好多南城的典故,南城的风物,吴玲带她去看南城的古迹,南城的老城墙,民俗园,吃南城的特色小吃,逛玉石市场……对,南城还是产玉的地方,大大小小的街巷里都可以找到玉店,玉石一条街是一条古巷改造的。吴玲对她说过挑拣玉石的学问,怎样砍价,每次回南城,朋友们有托她买玉件的,吴玲陪着她去挑拣,品相和价格都会让她满意,让她的朋友满意。
她给吴玲打电话,一边对狄生说,我要去见吴玲,去看孩子。狄生说要我去吗?胡喻诗说,你不用,这是我自己的私事。狄生说,你对我说不是想让我陪你吗?胡喻诗说,不是,我怕你怀疑我临阵脱逃。吴玲的电话通了,吴玲很热情,脆脆地叫了一声姐,说姐你回来了?孩子小没有过去看你。胡喻诗说,你等我,我过去看孩子,可以吧?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我等姐来,我们好长时间没见过了。胡喻诗说,见面聊,你给我发个位置,你们的新房我还没有去过。
几秒钟后,“当”的一声,位置发了过来。她开始收拾,穿上大衣,东西装在一个手提袋里,准备出门,说,我去给妈、给你妈说一声。狄生喊住了她,哎,你当真要自己去吗?你不用向导?不用,她回答得很干脆,这是我们女人间的事!狄生好像还要说什么,胡喻诗明白,说,你放心,我知道什么不该说的。
她打了出租,一个县城其实没有多大,她让司机提前在桂花街口停下来,她从位置图上看了,越过桂花街,就是吴玲他们家住的海棠公馆,现在小区的名字都很洋气。她手提着袋子进了桂花街,她想再在这个县城里走走,算是告别吧,在来的路上她就充满了告别的情绪,她把走作为告别南城的一种仪式。她从桂花街走,自有她的缘由,桂花街是一条老街,她第一次来南城就对桂花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一年她在省城的一家公司,也是那年她认识的狄生。秋天的时候她出差到南城来,和一个同事也是她所在公司的部门负责人,业务快到最后,同事到另一个地方去,留下她处理尾声。在等待结果的最后两天,她没有忍住给狄生打了电话,说我就在你们的南城,你们南城有什么好地方你给我说说。什么?你在南城?你什么时候去的南城?怎么没有提前给我说?胡喻诗说,你不相信吗?那就算啦,我自己问。狄生说,你告诉我你现在南城的什么地方?胡喻诗说,你们的一个县城有多大,你真啰嗦。狄生说,我是要告诉你就近的地方,比较方便的地方。胡喻诗给他说了公司的地址,狄生说,那你去桂花街吧,我们南城的一条古街,古街里有特色的老铺子,有几家旗袍店,还有几家老宅,不过你一下子看不完的,剩下的我带你去看。胡喻诗说,你说的都是远话,远水不解近渴。狄生说,不一定,也许晚上我就可以请你吃饭。胡喻诗不想听他胡侃,把电话挂了。
胡喻诗吃惊的是,那天晚饭真的是狄生请的,当狄生站到她面前时她简直不敢相信,仿佛狄生是从天上飞过来的。狄生这才告诉他,她打电话时其实他正在回南城的路上,他是奉母亲之命回到南城的。胡喻诗问他,家里有事?狄生说,没有。那你母亲叫你回来……狄生犹疑了一下,还是说了,相亲。狄生的手里还掂着包,胡喻诗说,那你还不赶快回家?狄生说,不急,哪有晚上相亲的,明天的事,现在主要的任务是请你吃饭,吃过饭如果你愿意陪我回家,明天的相亲我就免了。胡喻诗说,难道说这是你匆匆见我的目的?那我还是自己吃吧。狄生说,你真的不让我尽地主之谊?狄生举举手里的包,我可是过家门而不入直接来请你吃饭的。胡喻诗说,那我也不可能跟你回家。他们这样掐了几个回合,晚饭当然还是一起吃的,就在桂花街一个小院子里。这是桂花街饭店的特色之一,每个饭店都有一个古色古香的院子,那个小院就叫“桂花小园”,院子里的确长着几棵桂花树,青藤爬满了小院的墙头。他们坐在青藤围成的一个小间里,一张小方桌,旁边有一个小水池,水不间断地回旋着,诗情画意。狄生说,怎么样,南城人会生活吧?那天晚上,胡喻诗陪着狄生去了他家的胡同里,可到了门口,当了逃兵。狄生说,你干什么?不就是去家里看看吗?胡喻诗认真起来,说,狄生,一个女孩贸然进门是不合适的,况且你回来是干什么的,再见,好好相你的亲吧。狄生无奈,觉得胡喻诗说的有道理,他返身把胡喻诗又送到了酒店。狄生的相亲当然没有成功,第二天狄生又带着胡喻诗去看了桂花街的几个老院子,看了南城郊外的湿地,回省城也是一起回去的。他们的恋情好像也是从胡喻诗的南城之行开始的。
胡喻诗在桂花街走着,穿过桂花街就可以看到吴玲他们家居住的小区,桂花街里的灯笼挂了起来,家家户户的春联贴上了,有了次第的鞭炮声。她在人群里走着,又找到了那家“桂花小园”,可惜是冬天,墙头上的青藤都干了。
她看见了吴玲,优雅地站在门口,显得更加白皙,孩子坐在一辆婴儿车上,挥着小手,呜啊呜啊发出含糊的叫声。吴玲和她来了个简单地拥抱,胡喻诗走近孩子,看清了白白嫩嫩的一张小脸,明澈的眼睛。她掏出那套婴儿装,递给吴玲,说,早应该过来看看孩子,可……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什么理由,有些话此时是不能说的。是的,孩子快一岁了,她一年没有回过南城了,谁能知道他们经过了什么,也好像没有经过什么,但和狄生的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们离开了,不再是夫妻,他们的离开是悄无声息的,还在暂时地保密。有一种情绪朝外涌,她想找一个人倾吐,有很多话想说,她看了看吴玲,吴玲本来是可以的,她曾经把吴玲视作是自己的闺蜜,她在一瞬间的欲望特别强烈,想把自己的事情说了,倾泻而出地说出来,告诉吴玲她和狄生现在的关系……却想起她和狄生的合约还没有结束,一场戏剧还没有谢幕,她要把这个秘密守下去。她拉住了孩子的小手,那双小手粉嘟嘟的,肉肉的,白皙而且丰腴。她把那对小手镯掏出来,看看吴玲,说,我可以给孩子戴上吗?吴玲细细地笑笑,点点头,戴吧,姐。她抓住了一只小手,哄着孩子,孩子有些生疏地看着她,吴玲和她一起把手镯戴在了孩子的手腕上。胡喻诗瞅一眼吴玲,说,我这会儿就是特别地想给孩子戴上,不合适你摘下来就是。吴玲微微地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