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晚星擦了擦嘴:“我四月二十三号回的自贡,回来第三天就买了尼罗河畔那套二手房,五月三号开始搬家。十号那天我收拾到半夜两点,实在太累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早上九点醒过来,发现卧室窗户被打碎了,我放在床头的表和耳环也不见了,我报了警,等了一小时,你就来了。”
我想了想,说:“那套房子之前的业主是什么人?”
“好像是个公职人员,业主在成都,房子一直空着,就签合同和付款那两天回来了一趟,办完手续又走了。”
我回忆她卧室地面的玻璃碴,碎而干净,没有血迹。“双层玻璃现在要打碎也不容易。”
她点点头:“得有工具。”
我又看了一遍笔录:“表和耳环就那么放着?”
“就那么放着,我收拾东西顺手取下来了。”
我看看她如今耳朵上的一对耳环,也是星星,看着是纯金的:“你经常换着耳环戴?”
她笑起来:“你还没女朋友吧?你见过哪个女的就一对耳环的吗?”
我讪讪的,假装仔细看笔录:“所以小偷知道这房子现在有人住……你回自贡的事情有熟人知道吗?”
她看了看肖运生的空桌子,摇了摇头:“只有我爸妈,我连亲戚都还没来得及见。”
“你爸妈有跟哪个熟人说起过吗?”
她笑了笑:“我四十岁了,离婚,没孩子,也没工作,你觉得我爸妈会愿意跟谁说?”
我们之前都意识到易晚星大概是这么个状况,但一下被她摊开说出来,大家反而都不好意思起来,像是自己有什么把柄被人捏住。肖运生这时已经汇报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摞凉糕,他看着心神不宁,却又勉强拿出热情:“来,吃凉糕,大家都来吃凉糕。”
凉糕上浇满血红的红糖水,肖运生自己也下不了口,易晚星却还是吃得干干净净。肖运生说:“我送你回去。”
易晚星说:“我想再去河滩上看看。”
肖运生说:“没得东西看了,都收拾完了。”
易晚星说:“今天是七月半,你想得起不?”
肖运生说不出话了,他警服都没换,翻箱倒柜地找了两根蜡烛,和易晚星出了门。我整理笔录弄得有点晚,走的时候鬼使神差去河边逛了一圈。七月半,鬼乱窜,外婆说过,到了子夜时分,会看到百鬼浩浩荡荡,从奈何桥上过来,最前头两个拎着红灯笼的是鬼帝郁垒和神荼,二人率领百鬼,过了桥,过这一晚。我们这些做人的要大方一点,这一晚就把阳间让给他们,因为奈何桥过了夜才能走回头路,若是不给他们让地方,他们就是孤魂野鬼,有点造孽。
阳间还是那个阳间,沿路都是烧过的纸灰堆,被风吹得漫天飘散,大家烧过纸都回去了,街上空空荡荡,只有卖夜宵和吃夜宵的人在顶风作案。河滩黑漆漆的,起先我什么也没看见,渐渐发现有两点微光在移动,找到光之后,影子也随之出现。肖运生拿着那两支点亮的蜡烛,和易晚星走在河滩上,那条绿裙子在黑暗中显得是如此之长,像铺满了整个河滩。风呜呜咽咽,吹不动河滩,但能把裙子吹得上下翻飞,那两点光停在某个地方,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我在烛火最后熄灭之前,看见他们坐了下来,两个人都被黑影笼罩,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鬼上了河滩。
三
肖运生戒指都买好了,那具尸体还没什么进展。失踪人口对不上,也没人来收尸,寻人或者说寻尸启事就贴在美食街上,我们吃克猫和葱葱鲫鱼时总能看见。现在肖运生也总来吃克猫了,克猫有点贵,但易晚星喜欢。易晚星又买了两条绿裙子,戴着那块欧米茄,在美食街显得过于高档了,易晚星整个人都显得过于高档了。表送回去的时候,装在一个透明密封袋里,我们都以为易晚星会顺手扔了,但过了几天就出现在她手上。“还是上好的啊,”易晚星说,“我就换了根表带。”肖运生也去买了块欧米茄,易晚星那块的情侣款,抠抠搜搜一个男人,舍不得买新的,让我在网上给他买了块二手表,明明经过了验货宝,但肖运生一戴上就像假货,和易晚星的配不起来。两个人走在旭水河畔,来来往往的每个人大概都会想:这两个人咋回事的哟?根本配不起来。
不管怎么说,肖运生如今是个走了狗屎运的人,满面走狗屎运的志得意满,不晓得的还以为他升到了副科级。肖运生说:“都是虚的,我跟你说,那些都是虚的。”我问他:“那什么是实的?”肖运生说:“人啊,晓得不?只有人才是实实在在的。”我说:“哦,只有抱着女人才是实实在在的。”肖运生不说话,嘴角带笑,陷入憧憬,或者回忆。
克猫店里坐满了,我们在门口嗑着南瓜子等位。肖运生很老练地分析:“可能是内江过来的,过江龙,小偷技术有点过硬。”我说:“这也看不出来技术过硬吧,砸窗子进去的,有点技术的起码撬个锁。”肖运生被我打了脸,讪讪地不说话,易晚星在旁边打圆场:“我那个锁确实不好撬,双重防护,我后头换锁都搞了好久。”肖运生又说:“过江龙,可能是吃粉的,屋里头也不想管了。”
不管是哪儿的过江龙,尸体都得处理了。我这才知道,按照《殡葬管理条例》,这种无名尸体的火化,得让司法机关出一个火化通知。殡仪馆催了好几次,肖运生拖不下去了,总算拟了一个通知找所长签字,到了这个地步,两个案子都算一起结了。肖运生有点不甘心,他想把易晚星那对星星耳环找回来,因为易晚星说,那是她第一次穿耳洞送的耳环。火化那天殡仪馆让派出所再去个人,说还有个什么手续要办,本来应该我去的,但横街子的王婆婆报了警,说被儿媳妇虐待。我是横街子人,王婆婆是我外婆的闺密,我找了个同事替我,但最后肖运生自己去了。
我说:“签个字的事情,老板没得必要亲自跑一趟哟。”
肖运生憨憨地说:“小易让我去的,她让我给人家烧点纸。”
我说:“她被偷了还要给人烧纸?”
肖运生说:“小易这个人就是比较善良。”
我说:“谢谢老板了,回头我还你一天值班。”
肖运生说:“值班就算了,领证那天你帮我摄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