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满又拨出了几个号码,都是黄金英原先有交往或者曾经的闺蜜,听到的都是否定,没有哪个知道黄金英去了哪儿。王小满慌乱起来,难道出了什么事?他锁上门,走出小区,给小青打电话,小青说她马上过来,叫他在小区门口等。
小青跑步而至。王小满说,你的车呢。小青说,喝了酒还敢开车呀,哥,你闻一下还有酒气么。说着,嘴巴伸过来。要是往常,王小满会跟她调笑一下,可现在他没心情,把头转向一边,说,陪我找找吧。
县城这几年扩建,原本一泡尿可以走到的两条街道变成了许许多多的这路那路,住宅小区更是比赛似的把广告撒得到处都是,广场都新建了四个,悠闲的大爷在树底下拉着二胡,大妈们则拎着音箱跳广场舞,有时王小满走在县城竟然有外乡人一样地感到孤僻。小青曾经是黄金英亲爱的闺蜜,她带着王小满把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个遍,依然还是没有黄金英的影子。
夜空中有了湿漉漉的气味,他们在一个广场边上停歇下来,坐在草坪上。四周灯光明亮,但夜已深,行人稀少。王小满说,再找不到就要报警了。小青摇了摇头说,这样有些不妥,万一金英姐在哪个地方玩得开心明天回来呢,一报警弄得满城风雨叫她今后怎样做人。哥,你坐下好好想想,她会到哪儿去呢,比如出了县城。哎呀,会不会回乡下她奶奶那儿去呢?一句话提醒了王小满,对呀,黄金英的奶奶在偏僻的乡下,在县城如何能找着。但王小满很快摇摇头道,她奶奶去年过世了,乡下无亲近的人,跑那儿去做什么。
黄金英是跟着奶奶长大的,母亲死得早,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后来父亲也不回来,据说是在外地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偶尔寄点钱过来,把一老一小丢在乡下。尽管是这样一个家庭,但并没有改变黄金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奶奶省吃俭用送她在县城读高中,又送上大学。结婚后,王小满多次提议把奶奶接到县城来生活,黄金英也劝过奶奶多次,可奶奶就是不愿意来,说在乡下过惯了,不肯来,他们也只能由着奶奶了。奶奶在世时,黄金英隔不了几天就要跟奶奶通电话或者视频,可以说,奶奶几乎成了她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王小满似乎有点明白过来,难道是因为奶奶的离世让黄金英变成了另一个人?
看着身边疲惫不堪的小青,王小满心中有些愧疚。
与小青的相遇颇有戏剧性。
有天晚上王小满和黄金英在当时县城唯一的公园里散步,一个满身酒气的女子迎面跑过来,被地下的一块小石子绊了一下,竟然栽倒在王小满的怀里,还顺势搂着王小满哭,嘴里喊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显然,女子是因为失恋而喝了闷酒,几乎失去了本性。王小满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黄金英心肠好,她拉开女子把她扶到旁边的坐椅上,女子神情激奋,对于黄金英的问话根本不理,只顾自己大声喊叫着,哭骂着。渐渐,累了,女子趴在椅子的后背上呕吐,秽物带出的气味让黄金英捂住了鼻子,王小满给了她一个眼色,意思是赶紧离开。他们离开女子不到十米,听到身后传来女子的嚎叫,还有痛苦的呻吟。他们转回身,看到斑驳的灯影中女子的脸色苍白,声音渐渐细弱下去,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双手拍打着脑袋。王小满这时打了120电话,帮着把女子送进了医院。
事后他们才知道醉酒的女子叫小青,果然是因为失恋,一个人竟然喝了一瓶烈酒。后来小青就成了黄金英的闺蜜,一直到她和一个大她二十岁的男人结婚才疏远起来。黄金英非常反对小青的这桩婚姻,大男人有钱,曾经还有过权,死了老婆,小青成了他的续弦。黄金英也不是一个死板的传统女人,可看到自己活泼可爱的闺蜜小青跟着一个可以做父亲的男人走在一起,黄金英觉得很不合适。其实小青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除了文化低点外,脸蛋身材都算得上姣好,性格也直爽。所以小青婚姻的开始就是她们之间友谊的结束,小青也没有办法扭转,后来也就淡薄了那种想法,反倒把友谊之光洒向了王小满,不管有事无事都喜欢找他聊聊。
小青说,哥,我们回吧。
露水越发重了,空旷的广场只有灯光还在热烈地燃烧,王小满站起身,对小青说,明天我到乡下她奶奶家去找找看。小青问,要我跟你一起去吗?王小满说,不用了。
小青的酒气早就被奔跑的汗水给消散殆尽,她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子,把王小满送到小区的门口,车子并没有立即开走,而是停在了一棵树影下,看着王小满孤单的身影一步步离去,又在车上抽了一支烟。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一个有点苍老的声音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小青淡然地对里面的男人说,说不准,朋友家有些事,想帮点忙,不必等了。挂了电话,小青再抽了一支烟,直到对面楼那个窗户的灯光黑暗下来她才开动车子。要不要回家呢,小青眼前迷茫一片。打开车内的音响,细若游丝的歌声在午夜的街头飘荡,热闹退隐到小城每个钢筋水泥的家庭城堡中,他们守着各自的秘密,让外人无法深入。而唯有歌声带着小青在小城的夜空恣意飞翔,并借此潜入各个家庭中去,去窥探他们的内心世界。小青在深夜的车内听歌常有这样的幻觉,并沉浸于中不能自拔。
去乡下的道路早不是先前的尘土飞扬,干净而宽阔的水泥路让车子稳步如飞,两旁的房屋越来越像一些高级住宅区的别墅,如果不是路旁闪过的稻田和翠绿的山林,让人还认为没有走出城区。可是,随着向里面的纵深,道路也越来越狭窄,路旁的房屋也渐渐稀少甚至几里看不到人烟。黄金英的老家是在一个深山小村,出门就要翻山,十几幢老屋若隐若现在山凹凹的角落,他们之间想要串个门都不容易。后来他们被动员搬迁到山外的一个地方,虽没有远离大山,但来去乡街上要方便多了,老屋像他们脱下的衣服一样丢弃在大山中。奶奶在世的时候,老人家常常要来看这件破旧衣服,口里对黄金英念叨着什么,王小满看到黄金英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事后王小满问黄金英奶奶给她唠叨着什么,黄金英只笑笑,说没有什么,人老念旧,胡乱唠着呗。
搬迁点离乡镇上不远,步行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王小满本想租个车子过去,可看到司机们围坐在一起打纸牌,眼睛都不看他一眼,只大呼小叫地争吵着出牌的对错,便打消了租车的念头,干脆步行过去。在乡里当一个小小的干部,走路下乡是家常便饭,一点也不费劲,比不得城里的人,出门就坐车。
新村的房屋建成一排排的统一格式,奶奶的屋子就在北边最后的一幢,王小满心里有点忐忑不安,见到黄金英怎么和她说,劝着她回去还是让她在这儿住几天,这些他必须想好,免得见面时不愉快。屋门却上了锁,一拍大门,竟然两手灰尘,显然是很久没有住人了。黄金英没来这里?王小满两眼发蒙。奶奶去世后屋子就上了锁,黄金英的父亲除了送老母亲最后一程来了一趟外,似乎也没有来过。那个男人,也就是王小满的岳父,一个小个子男人,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腰,他一直不敢正眼看女儿,倒是与王小满两眼相碰,抓着他的手叨叨碎碎地说着要好好对待黄金英的话。黄金英只站在远处冷眼观察,并不与自己的父亲说话。王小满当时就感觉到,岳父也许过得并不好,岁月的沧桑毫无隐藏地把他改变成现在的样子,生活之中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让他去做出在女儿看来是不可原谅的事情。事后王小满劝过黄金英不要再恨她父亲,这倒不是岳父的叨唠起了作用,而是王小满确实感觉到那个做父亲的生活过得并不很好。黄金英只鼻孔里哼了一声,你是不是想巴结这个老丈人了?你去找他呀,赶紧去叩头啊。当时,王小满真想发火,黄金英怎么变成了这样呢,先前折腾做生意亏本了,受人白眼了,跟人吵架了都不会放在心上,而生活好转了,又不要操心,安安心心在家拿着退休金,却越来越变得刻薄自私,真的是更年期综合征来了?
黄金英大学毕业本可以分到行政单位的,可当时县粮食局是个很跑火的单位,她求人进了粮食局工作,开始两年确实让她高兴了阵子,工资比同分配的同学差不多,可福利太多了,常让同学们羡慕。两年后单位开始走下陡路,后来下岗拿生活费,黄金英只好跟着别人做生意,亏本亏大了,不再折腾,在家做起了专职妇女,照护着儿子上学和生活。好在王小满在乡政府工作,家庭负担并不重,黄金英觉得生活还是美好的。
难道黄金英去了老屋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