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王刚进卧室没多久,母亲便推门而入,将手里的碗放到桌上。退出房间之前,母亲回头问了王小王一句,下午卢芳给他的是什么东西。王小王说不知道,给赵括的。母亲听后,没再追问,转身走了。房门开着,王小王从床上起身,踢了一脚门,将门反锁。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饭碗,里面的残羹剩饭他不打算吃,可散发出的香味却让他口腔里持续分泌唾液。高一,每次返校后,赵括都会给王小王一袋吃食,用商业银行或是促销活动分发的纸袋包装。大多时候是脂渣、桂花糕和饺子,最少三样,有时更多。都是赵括母亲亲手做的,王小王和赵括一人一份。赵括跟王小王打趣说,你看,咱们像不像两兄弟?王小王听着,嘴上笑了笑,回宿舍便将那袋吃食藏进了柜子。最开始的时候舍友会问袋子里装着什么,王小王撒了谎,说只是些换洗衣物。柜子平时上了锁,王小王只有趁舍友都不在的时候,比如逃掉每周一下午的体育课偷偷溜回宿舍,将门反锁,然后独自享用那些吃食。饺子凉了,脂渣受了潮,王小王并不在意,狼吞虎咽地吃完,意犹未尽。此刻,回想起自己当时那种狼狈不堪的样子,王小王觉得那跟一只老鼠没什么两样。
4、
两只骡子。两只招摇过市、不怕死的骡子。一前一后,就此将这条路上的车流截断。赵括没注意王小王是什么时候下的车,他只见一只骡子的屁股渐渐隐没在车身后,没一会儿,外面传来骡子的叫声。赵括还不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车门咣当一响,关了。大巴车重新行驶。
王小王回来了。赵括听见司机师傅玩笑了一句,要不是你,我真能下去宰了那俩畜生!下车后,赵括问魏璐知不知道王小王对那两只骡子做了什么。魏璐摇头,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说,她研究的是蹄类动物,不是交通安全。
村民说,那只老虎把骡子咬死以后并没有吃骡子的肉,骡子倒在血泊中,瞪着一双大眼。王小王问,为什么不吃?东北虎可是爱吃蹄类动物的。村民愣了愣,兴许是没听懂蹄类动物是什么,在他准备继续追问之前,村民说,可能是因为骡子的肉是酸的,老虎吃不惯!就好比俺们这个山头的土酸,树不爱长,上头瞧不上一样!赵括后来问过魏璐骡子的肉到底是不是酸的,魏璐没回答,让赵括去问那个村民。一周前所里运来一只死去的骡子,赵括想,也许从骡子被送进解剖室到用解剖刀划开骡子的肚皮,魏璐都一直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触碰骡子。
考察队撤离后的第二天傍晚,王小王独自去了灯会,赵括在学校食堂吃饭。说是食堂,其实不过是一间三十多平方米的平房,学生分四大桌,教师挤一桌。最开始接待考察队的男人在学校里负责后勤管理,名叫杨克。杨克看赵括闷声,不跟大家说话,有意挑起话题。
“哎,赵老师,你们考察队到全国各地旅游,比我们可自在多了。”
赵括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吭声。
“赵老师,你有啥事就跟我们说,别一个人闷着。”
赵括把碗里的饭囫囵扒进嘴里,还没嚼烂咽下便起了身,准备离开。
“赵老师,你可知道跟你们脚前脚后来的还有一队人?”
话音刚落,赵括果真停住脚,回了身,撞上的是杨克一副意料之内的神情,仿佛暗暗在说,看吧,还拿捏不了你。
“你刚才说什么,还有什么人?”
杨克现在又摆出一副略显傲慢的嘴脸,同桌的一位女老师劝赵括别听杨克瞎说。
“我怎么瞎说,那天是不是有三四个人偷偷摸摸进了山?”
“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杨克跷起了二郎腿,看了一眼赵括,“不是我说,赵老师,你们找不到那老虎,就换别人,不是非你们不可。”
“说什么呢!”刚才搭话的女老师瞪了杨克一眼。整桌人没再说话,似乎是在默许杨克刚才的话。
这件事赵括并没有跟王小王讲。
5、
东拐西拐,像只老鼠一般见缝插针,总算寻到了刚才那嘶叫声的所在。此刻,王小王见到了那片红色,没有被断断续续的雨水毁尸灭迹的红色,在一座仍在散发体热的棕色山丘上。
“现杀现煮现做的驴肉火烧哦!”
山丘顶上的男人用方言吆喝的同时,空气中弥散着糅合了血腥气和肉糜香的味道。王小王抿了抿嘴唇,咸咸的,用手背碰了嘴唇一下,留下一小块淡红色。牙出的血,老毛病了,从高中时落下的病根。那时赵括母亲做的吃食,固体的只能趁舍友不在的时候吃,液体的便无所谓了,只要不发出声音。于是一整个学期,断断续续,七八瓶槐花蜜,都是在半夜时被王小王喝下的。只怪那蜜太香太甜,王小王喝的时候舍不得,将蜜弥留在唇齿间,直到唾液把蜜稀释,再自然而然地顺着喉咙不可抑制地往肚子里流。后来,这也是让王小王觉得自己可笑的一件事。他的家境并不贫寒,那些蜜对他来说也并不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只是那一年,突然离开了家,开始住宿生活,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和赵括相比,永远难以相比的是什么。这是他无从改变的,生来如此。只是那些蜜终究没能一直甜下去,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它开始变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