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窑镇白夜(3)

这堪比荒野行动里不对暗号都不知谁是队友的游戏规则,还蛮有意思的,加上瓦窑镇这地界儿,侯家那个老蠢猪,偏偏守着一座金山。真是占足天时地利人和,不去偷他偷谁?这犹如探囊取物的好事,换谁都心潮澎湃。秦得先说,一夜过后你们就成有钱人了,虽说是风险大点,可收成更大,富贵险中求,到时候发财了,你们不要都成了白眼狼,忘了挖井人啊。

此刻,我们已到了城南,距河槽老桥也不太远。瓦窑镇就几条街,不算笔直,但也没多少弯曲。让我们兴奋的是,不用带着赃物四处逃窜。早先时我们听卷毛说,道上大哥们讲过,劫个目标容易,逃匿和销赃难。我们这次不存在,我们这次犹如校园长跑接力,只做第一棒,不出瓦窑镇就有人接走下一棒。再说,我们的脸都戴着女士黑丝袜做的头套,是蒙面贼,谁也认不出,钱到手一四开,完毕就鸟兽散。

瓦窑镇城南河槽,是个干河沟,每年只到夏季,才有几天浑浊的浅河水,现在那里除了枯草残雪,就是人们倾倒的垃圾。

“他娘的忘了带点吃的来。”

“是啊,这要等到多时?”

四眼驴脸看着那个乌蒙蒙的“刀削面”馆发牢骚。面馆那边没有一丝动静。

“少废话,都乖乖待着,完事吃满汉全席,没人干涉你!”卷毛成了我们实际的撑腰人,他骂谁,都没脾气返嘴。

看来,想提前给肚子填点东西是不可能了。现在,我们只有好好地躲在这里。还能怎么样。时间已到了五点二十,这会儿地上的道路和错落的街区铺面,开始彻底现身。偶尔一个人,骑着摩的从路口风驰而过,向西驶去,这让我们后背发凉。他们大约是去镇西陶瓷厂上早班的工人。

我们现在的位置,刚好是在瓦窑镇南的边区,背后那堵墙可以避风,墙根是个能湮住半个身子的浅沟。真是好,就像专门给我们做好的掩体。这地方地形也略显高点,视界开阔,正好给了我们看到整个河槽的方便。我不由得佩服起卷毛,是他提前踩好路线,才做到基本没有走弯路。

我大学四年的经历,练就了熬时间等车的耐力。这一点我比他们略胜一筹。借着微光,我看河槽下那座影绰的桥,并估摸第二个桥墩的位置。奇怪的是,此刻,我又想起大学时的女同学柳生。柳生是省城一家裁缝店老板娘的大眼千金,平素并不多么娇气,却将自己吃不完的饭票偷偷塞给我。她现在怎么样?她都很好吧?

柳生是个个性很强的女孩,这一点颇像她妈。她妈早年因与丈夫性格不合,离婚后,自谋生路,在省城做过洗碗工,给宾馆打过杂,后来做了裁缝铺老板的学徒,终于发展成自己拥有店铺的裁缝店老板娘。柳生说,她妈就是个男人,她也情愿老妈就是她的老爸。而柳生,在他们私下相处的两年,从未动过家里什么,也不动我什么。她就那么笑着,看我,完毕,转身离开。我其实知道的,她也去做过街头发传单的女孩。一次做志愿者活动,回来后却给我买了雪白的衬衫。

柳生喜欢笑,那张好看的脸,是我前边最明亮的光。但她却照不清楚我现在脚前的路,因为我不敢正视她。

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到远处桥下,约莫一百二十多米,中间过个斜坡,坡上生活垃圾塑料袋五颜六色。秦得先吩咐我们,那些人不会给你们电话,连短信都不发,只听接头暗号。这样也好,所以卷毛要求我们此次行动一律不带手机,以免节外生枝。

“有手机就好了,多无聊。”

“你屁股难受,痒吗?”

我对他们的无聊口角不感兴趣。我说,你们看?

他们大约陷入了一个话题的漩涡,没有理我。

我再次压着气说,你们看!我还慌张地用手拉了谁一把,你们快看!

天色已经渐次泛白,再过一个小时,就会见到太阳。瓦窑镇和北方稍大点的村庄差不多,砖墙、屋脊红瓦,道路稍宽点,电杆的四股线上,这时候落着几只麻雀。

他们的神经像被我刺了一针,手紧攥着蛇皮袋子,头杵地皮眼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河槽。

隆冬,地皮铁硬磕扎下颏,但我们不去管,这时几个黑影从远处对岸的小路走下河槽,向第二个桥墩走去。河槽南岸滩涂再向前去,是一片树林,一辆黑色小车树丛间露着车尾巴。

来了!

我心一紧,看着卷毛,他们也看他。

“你俩在这儿不要动,徐平跟我先过去,摆手你们再下。”

卷毛说完,就拉住我往后面的深处退。我们从一个豁口斜坡下去。河槽长了很茂密的草,枯了,走着脚下嚓嚓作响。卷毛说,自然点,你一句话不说,跟着就行了。我说嗯。卷毛似乎不大放心,又说,看我的眼色行事。我说。明白。

河槽里的风更大,我的牙床上下打架。我用双手裹着肚子,该死的纽扣我已经顾不得去恨它了。我看着前面那座高悬的桥,那是一座废弃了的高架桥,隐约听村老人说起过修它的历史,大概是轰轰烈烈年代的产物,故事都被岁月埋没了。现在,桥上面的渠槽,已是好多残缺豁口。桥距河槽最深处有十几米高,第二个桥墩,恰好在最深处。

我们小心翼翼很淡定地迈步走去,三十,二十,十米。

一二三四五,他们一共来了五个人。我跟着卷毛。我的个子要比卷毛大些,应该是我们四个里面最高的。卷毛也就是看上我这个的吧?那五人黑衣帽,一个还戴着鸭舌帽,一概是墨镜。有两人低声嘀咕什么,嘴里叼着烟卷。他们已到了第二个桥墩下。我们也抵近第二个桥墩。

卷毛摸出支烟,上去找鸭舌帽借火,但他却不说话。等把烟对燃,深吸了一口,吐一个烟圈。

“要米吗?”

“本地的,我全收。”

对接无误,一切正常。卷毛回头告诉我不要走动,就这里等着,他和鸭舌帽去一个稍远点的地方比划着什么。他们另外几个,有的看桥墩,或者低头踢脚下的草,有的手插在裤兜四顾。我和他们一样,只是捱时间。

约莫片刻的工夫,卷毛过来耳语:“你和他们取货,要快!”

我明白,这里有他牵制,没事了。

我已经不再在乎多跑几个来回,只要梦想成真,干他娘的多少都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