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这个自助银行时,我就扫了下四周,紧挨的,是个叫“刘嫂豆脑”的小吃摊。我们每人分得一千块钱,那天机子里提出的都是崭新的人民币。我说,今天我请客吧,喝点散装酒,要个扒鸡。这鬼天气快八点了,还是这样冷!
48℃散装酒,一只扒鸡,两碟小菜每人一份豆脑加油条。
我有个发现,卷毛从一开始到现在,都特别低沉,完全没了一个“大哥”的模样。但我只是心里感觉,没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他和我们一样大开吃相,鼻涕汗珠稀里哗啦。我们实在太饿了,从昨夜起滴水未进!
我们醉了,白天有点黏糊的阳光下,瓦窑镇在我们的脚下变成了柔软的波浪。
日子随岁月浮沉,一帧枯萎的树叶从上边的树梢滑落下来。
现在,已是阳春三月了。
我重新找出复习资料,准备去考个司法助理员的职位。游戏那玩意儿太害人,我决心戒绝。
关于那次偷窃失手,我再没去提起过,权当这件事是个荒唐的梦影,过了就过去吧。可怎么说,也是自己阴暗角落的一个烙印,逃避不代表不存在,尤其是触犯了法律的行为,任何细小的闪失,都是一种麻烦。想到这里,我的后脊梁不由发冷。但我并未后悔,那种没用的情绪,越想只会越后怕。
某天,四眼来了,他找我借钱。他那个发痒的手,每天通过手机给一个主播打赏,就得百十块只多没少,这样的无底洞谁也难填满的。
“我去找过秦得先了。”他说。
我问他,那又能怎么样?我的口气传递给他:我已经对那件事感到无比羞愧。但这不影响他的述说。他给我透露了好多事后的讯息。
四眼实在想不通,就去找瘸子秦得先理论。一切都是通过他这根管道牵线搭桥,我们被玩,他会不知道?果然,四眼去找这人的时候,秦早已没了踪影。接着他去侯德林家附近打探消息,那地方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结果连侯德林一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四眼就听到了很多道听途说,有的说,侯家被劫一空,他们遇到了仇家,瓦窑镇实在待不下去了,就举家迁回了老家河南。有的说,侯德林外面养着小三,早就和老婆想离婚,但不成,于是自己来一场被劫假象,将多年财物转移到情人那边,于是比翼双飞,剩下老婆孩子只好回老家去了。还有人说,侯家出事不久,警方就介入调查,并以“瓦窑镇失窃案”立案侦查,简称“瓦窑镇案”,同时有重大发现,在现场罪犯留下两个形状不同的“纽扣”,并有杂沓脚印毛发。但侯家既不报案也未起诉,甚至希望警方不再追查,大事化小,不知何意?这个侯德林,太阴暗诡诈了!四眼骂着解气。我说,都是道听途说,不能太相信,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知人知面不知心。四眼继续感慨。他在这程事上也算是个枢纽,难怪会更加在意。他猜测我们里面有内奸,正是卷毛。所有这些都是侯德林自己导演的一场闹剧,即利用“苦肉计”一石三鸟,化解了家庭矛盾,远离了生意场上的宿怨冤家。这种有钱人,真的太坏!他娘的简直是鬼磨一起推!
“驴脸最近咋样?叫他注点意。”我一边问,一边想扭转他的情绪重心。
好像赢了不少,我昨天去见他,喜眉笑脸地给我烟抽。他早不在乎那事了。四眼这样说着,头就低下来,貌似很失落。一切都会过去,我其实也早不咋太挂记那些了,希望你也能看开点。有什么新想法?我随口问。四眼说,没有,能有什么想法?现在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再去劫一次侯德林!可惜这王八蛋不在了!
我忽然萌生一个让四眼改变心思的念头,我说,你不妨也去做回主播,这样既可以和你的小主长久保持联络,自己也有个事做。
切,算了吧,我这形象。
四眼说完陷入许久的沉默。忽然他的眼睛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说,徐平,你说他们给我们的那一千块钱啥意思?劳务费?还是封口费?他娘的,我真是想不明白,咱们即便是群菜鸟,再咋蠢,也算窃贼是不?就这样被人家玩成了大傻逼!至少要尊重一下我们的职业好不好?四眼接着说,徐平,你读书多,知道也多,你说他们是些什么人?他们竟然有枪!难道是便衣?那又为何不把我们抓起来?要不就是黑道上的?真是奇了怪!暗号天衣无缝!徐平,你别他娘不吱声,这份羞辱,你们不在乎,反正我觉得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说完,四眼高高的额下好像真变成了四只眼,让人折服给他取这个外号的人真神了。
四眼走后,我的耳边还萦绕着“傻逼”的余音,甚至有点“懵逼”。
刚才四眼说“至少要尊重一下我们的职业”。我噗嗤笑了,窃贼难道也算个“职业”吗?
我翻开自己准备考试的学习资料,《刑法》关于盗窃罪有如下量刑:盗窃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多次盗窃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这条,我们是够了。但是,我遍查其他条款,也没有列出编造失窃假象的定罪,只有制造财产失窃假象向保险要求赔偿的内容。难道侯德林还有另外的索赔?
我和四眼一样,实在想不明白现在的世道人心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只听说“城市套路深,我想回农村”的流言早成了口头禅。一个小小瓦窑镇,套路都这样深,何况城市,我也是醉了。
我开始逃避那天发生的一切。我决心用学习挽回被游戏占去太多的宝贵时间。虽然偶尔倦意来了,还会不由自主拿起手机玩点小游戏。
某夜,我睡着后进入一个梦境,梦到自己竟然考上了审判员,而且正在审一桩要案。我正襟危坐,看着下面受审的几个嫌犯,不,是四个:卷毛刘超、四眼王贵相,驴脸吴老根;还有,竟然还有另一个我自己:徐平。他们的身后,立着几个没有表情的警察。
那个上午,充足的阳光水一样从几个高大的挽着窗帘的窗口射进来。大厅内,我面对你们,心情更像是你们忧郁的心情一样。不知为什么,我用手指头点着你们:卷毛、四眼,吴老根,还有我自己。你们都是垃圾,不是人!连罪人也不是!尤其四眼,你更垃圾,他们可是你的亲戚,你都能下得去手?想想还有谁,你不能下手去坑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