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头大吗?我问茹姐。
茹姐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问的是混世魔王三兄弟后,她冷不丁地大笑起来。
大小兼顾,贼眉鼠眼,脑子混得灵光得很,你找它们,就躲;你不找它们,就闹。你知道吧,头发里生蚂蚁的事情出来后我一下子就学聪明了,茹姐停下脚步回头冲我继续笑着,当天我把头发洗完后,我马上就在他们家新建的茶室里喷了一层杀虫剂,纯正的香港货,那味道,啧啧啧,茹姐在我前面摇摇头,像是那些蚂蚁重新又在她的头发里生了一回,她拢拢头发歪着头向着连廊外的那个独立茶室飞了一个白眼说,我才不会告诉他们蚂蚁进到我头发里的事情呢,给他们说了也没用,你知道吧,有时候实话实说是没有用的,遇到他们不开心了,想开谁就开谁,要是让他们知道蚂蚁进了我的头,还进了他们的茶室,天爷啊,不把他们惊死才怪呢。
哪有那么夸张啊,是不是你喜欢吃甜食引来的。我分析道。以我对他的了解,即使是蚂蚁果真进了他新建的茶室,他也是一脸冷淡,他会说,处理掉就好!在我的记忆中,所有他认为“多余”的“有害”的东西,他会在第一时间选择“处理掉就好”。
早上你一进来我就认出来了,我见过你的照片肖姵老师,你就活在他们家的电脑里,我当时一看啊就觉得你同别人不一样的。茹姐说。
都一样,都一样。我连忙说。
我说不一样就不一样,你别笑话我啊,我说的是心里话呢,他们存了那么多高档茶叶,我何必要告诉他们柜子里进了蚂蚁,我也知道蚂蚁喜欢吃甜品,可我戒不掉啊,要是真的和吃甜品有关,那更不能让他们知道,唉,肖姵老师,你不会告诉小乔吧?茹姐大笑起来。其实我已经戒掉了,她补充道。她这么亲切地叫出了我的姓名,我觉得还是不要搭话的好。
他们最近吵得有点凶,你要注意一下小乔的脾气,茹姐提醒我。小乔呢,最近也老是失眠,睡不好觉的,她还养了一只泰国小御猫陪她睡,那只东西比人还精呢,不过那猫啊也真是不好侍候的,每吃完一次猫食,猫嘴都要用农夫山泉清洗一次,我要被这只猫给累死才算呢。还有啊,肖姵老师,刚才你看见的那种银叶桉必须三天更换一次,如果银叶桉的根部有一点绿色的汁子浸出来,我整月的奖金也就别想要了。
工资高就好。我想止住茹姐的嘴,于是瞎怼了一句。
确实,工资比我原来的房东多出了一倍。这次,茹姐话锋一转开始劝说我,肖姵老师,其实你不该过来的,省得麻烦,现在像你们这种人办事,找个中介,花点律师费就办妥了,哎,对了,用那个视频办一办也是可以的,你看这见面啊,挺伤神的呢。茹姐帮我出着点子,嘴皮是停不下来了。
有的事必须本人亲自来才行。我说。
唉……这一次,茹姐的叹息声里明显带着点又可怜又尴尬的意思。
最近我听到了许多种叹息声,来自投资人的,来自供应商的,来自员工的,来自父母和朋友们的,甚至也来自我内心深处的,自然也包括从他那里传来的叹息声。这些人对我的存在发出不重样的叹息声……
当我跟着茹姐的叹息声走路时,时间像是回到了很富裕的层面,一层是由茹姐带路的必要性所引发出来的陌生感,原来隐含在银苑坡的那些旧事会翻新出来。自己少女时期的模样就驻扎在这一带,五年前,银苑坡一带全部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各种材料店,我跟着他四处发送传单,没日没夜地在周围的每个小区里跑业务,然后再跟着他和安装工人们一家一家地安装木地板,装到后半夜还能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和工人们一起吃宵夜。那时候,我最喜欢吃的还是开在银苑坡一带的大盘档,大盘档里的炒河粉四块钱一份,加牛肉和蛋也才卖到五块,饥肠辘辘时点上一大盘,吃起来细软又抗饿。现在这里都变成富人区了,拆迁结束后,中海地产将这里变成了典型的新一代换房居住区,绿植覆盖率达到了70%,北美鹅掌楸、墨西哥梣、挪威红枫、日本小檗等进口树种几乎占据了整个绿化区的半壁江山,只要一进入银苑坡一带,天然氧吧的感觉就会瞬间降临。另外一层就是时间里的变故已经把整个银苑坡变成了我的陌路,离开银苑坡后,我怀着开素食馆的愿望接连投资了好几回,五年投下来,基本上都是赔钱的买卖,无论是合伙还是间接性的参股,最后都是散伙的散伙,倒闭的倒闭。
热爱是一回事,经商是另一回事,你是活到死都不会弄明白的。这是他对我经商的最高评价。
素食做的是信仰,不是不可以做,只是大气候未到,只要再坚持一下,肯定会有出路的。彻底分开之前,我和他曾经谈论过这个话题,当时我们争论的语气都是小心谨慎的,但彼此的心里都明镜似的,我们终究是立场不合罢了。
你看看你做的这门生意,来钱那么慢,再加上你的性格又那么慢热,等你的客户养熟了,离你关门的大限也就到了。他曾数次告诫过我。
那些年,他看我的眼神就是崖上之人看落水者的痛惜,当然也带有隐蔽的快意,以他的心思,只有社会才是你的生活导师,社会让你关门大吉的时候,你才能明白“慢热”在这个深不见底的社会里是多么的不合时宜。显然,他看我的眼神应该还包含有别的内容,只是我当时并未可知,也无从知晓,一个有了新欢的人,当他藏匿在时间的刀刃上背地里向你割肉吸血时,他看所有的过去都像是在“刮骨疗伤”,包括旧账。
肖姵老师,我早就听说你了,当年你们在银苑坡开材料店的时候,名气还是挺大的呢,这个地方我知道的,好几个大开发商盯住的,现在开发出来了,平常人进来还不方便了,半山坡都被“银阙里一号”围起来了,不刷脸是进不来了,我一天到晚就在替他们刷脸,刷得我自己都变成“富人”了。
你这么热情,精神肯定是富有的。我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肖姵老师,你想来随时可以来的,我就是听见他们为你吵,你们离婚前的那个老房产啊你就不应该现在才来办“析产”嘛,应该办好再,再,再那个嘛。茹姐继续着她的热情。
当时在银行里有贷款,一时半会儿又还不齐。我说,可是他们的孩子等不及了啊……我冷眼看着茹姐,大概这种话题她和那些入到“银阙里一号”的人们常常聚在一起拌舌根子。
唉,一人一命,不好讲的肖姵老师,那,那你现在还清了吗?茹姐问。
还差一点,剩下个小蝌蚪的尾巴而已。我说。
你们眼里的小蝌蚪到了我们眼里就是个大秤砣啊,反正啊,你也别想那么多肖姵老师,来了把事情办好比什么都强呢,再说了,脸皮薄终究是吃不开的呢,我呀都见怪不怪的。在一个圆形的花池右侧,沿着花岗岩铺就的一条小路往斜坡的最高处行走时,茹姐在前面安慰道,你也别老是低着头显得你有多么不好意思似的,这年头,脸皮厚的才有路走,你们这些脸皮太薄的女人啊倒显得无路可走了。唉,我这张嘴,你可别笑话我啊。茹姐停下来,在一个长方形的雕花长椅子上坐下来,喘着气说,你看,她冲我举着她的手机说,我们都转了两圈啦,时间还不到十点呢,这时间啊人家小乔还没正式起床呢,不化个明星妆人家小乔是不见我们的,咱们就坐在这里稍微等一下吧。于是我挨着茹姐坐下来,在“银阙里一号”的最高处,在一阵紧似一阵的海风中,放眼望着不远处的海面上飞速翻飞的一群群海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