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火(4)

那不行,万一弄丢了一张两张的,我怎么向你们交待啊。她说。

我望着她,说是望着,倒不如说是观察。当她用隐蔽的眼色扫射着我的乳房和腰身时,我也用同样的眼色还了回去。那烦闷的烟火,从床头那里冒着细丝,环绕着我的胸口转悠了好几个来回后又不怀好意地将那缕细丝落回到了自己身体的同一个位置。比同一个位置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世界正是从这里苏醒,世界也正是从这里倒下的。

你现在是彻底闲着了哈?她试探我。

不确定,最近几天确实是没什么大事可做。我说。

哼,她冷眼一笑,可能觉得我是一个特别搞笑的人,然后又收回了冷笑,用一只长而灵动的手抚摸着她怀里的一只泰国小御猫。如果不是猫背上冒出一团极不起眼的小黑斑,还有两只深不见底的蓝眼睛,我几乎以为她是在仔细地抚摸着堆在她怀里的一团空气。就在我认为自己的眼膜已经开始出现白色的雾气时,她轻声说了一句。

它叫小白,她介绍道,手指从猫的头上掠过去,猫的腰身在她的手中降低一格,弧线里发出像我膝盖一样不自觉的痉挛,两只纯白的耳朵在它熟悉的声音里听话地竖了起来。我看见两团对称的黑洞出现在她的怀里,那是猫耳朵里形成的两团阴影。

你也可以这么叫它。她说。

我不太喜欢养宠物。我轻声地回应着,抗拒她再介绍别的。

瞧,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阳光,脸对着阳光转了几转,让室外的树影在她的脸上形成多个不同的阴影光斑,然后紧闭着眼睛笑眯眯地介绍道,这些窗户真好,你瞧瞧,它们能把一百年前的光照进来,她玩弄着落在脸上的树影造成的光斑,手指左右翻转着,像是某种民族舞蹈的特写镜头,又像是某类古代的施咒法术,很快,她调皮地自说自话,一百年不长的,对光速来说就是一秒嘛,“噌”,她用十个美妙的指尖伴着她的拟声词猛地向空中一弹说,一晃就用完了。说完她又晃了晃了面部,长脸的左右两侧凹陷出两轮令人眩晕的阴影。

听说你们以前在银苑坡种过一片棕榈树,后来被蚂蚁包围了。她的目光转动起来,变得活泼了不少。

当时就死光了。我说

你们北方人弄不了这些东西,我们南方人就可以。说到这里,她睁开眼睛,死盯着我的,他给你说了吧,我们家窗前种的是马达加斯加的棕榈,加上航运费,快百万了,事先我们一共种了十棵呢,打算种活了再加价卖给开发商,结果来了一场小台风,把树根全都拔出来了,你猜,最后活了几棵?

一棵。我说。

真会猜,她说,最后真就活下来了一棵,心疼得差点就死过去。他就说,别想那么多,反正我们也是第一次种植这个品种。你看吧,我们真是一点儿经验也没有,不过没关系,活了就成,哪怕是一棵呢,你瞧,她用头部指了指窗外一部分棕榈树影,它的叶子又大又密,比我们南方本地的树种有气势多了,有人说,这棵树能让人看见一百年以前的光。我知道,她嘴里的有的人指的当然就是现在的“他”。

其实在我跟前谈什么一百年的光大可不必,我又不是冲着一百万的这棵树来的,只要把相片和移动盘给我,把“析产”手续配合着办成了,其他的我也没有什么大兴趣,于是我对她笑了笑,礼貌性地说,我和他之间从不交谈这种事。

不会吧,你们不是在谈房产的事嘛。她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穿着一套杏黄色的睡衣,那只泰国小御猫依旧窝在她的怀里,像一团纯洁的空气。

要不这样吧,我在外面等你,你收拾好了我们直接去照相馆就好。

这一次,她像看一个天生的傻瓜那样死盯着我,过了许久,才将目光从我的眼睛里抽回去,慢慢地落在那只泰国小御猫的小脑袋顶上,但是突然地,她用两根拇指死掐着猫的耳朵,将猫整个地提起来,朝我扔了过来。她的动作带着麻利的加速度,等我看清时,已来不及去“救猫”,接下来的一幕,便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了。情景是这样的,他们的床是订制款,超长,又宽,床头摆放着一条英式休闲雕花软榻,厚而精致的面料上绣着红花月见草和白眉金鹃。猫身荡过床头挡板时,两只前爪拼命地抓住一只白眉金鹃的脸,后爪则猛然刹住她给出的加速度,连带着全部的腰身悬挂在软榻上,我们同时看着被她扔过来的那只泰国小御猫,那是一只听话的被持久驯服过的猫,此刻,出于动物的本能,猫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死里逃生的恐惧,只是由于加速度的作用力,它的身体在自救的缓冲下斜歪在软榻一侧,像练习吊环的艺术体操运动员那样飘移着。

摔死你,我真想。她说。她的怒气就是这么来的,左眉拐弯的深处,那枚幼小而圆滚的小黑痣在她的情绪里向眉心一收时,内心的怒气就开始无法控制地忙碌不堪。它刚才抓破了我的手,你看不见的,小白就是有这种鬼毛病,她解释道,喜欢暗中伤人。她举起她的一双手,紧张地查看着有没有猫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