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灶
那天在工友酒家“化肥厂”包厢,跟坐在我身边的会计高大姐寒暄几句,问过工友酒家的老板是谁,紧接着就问她老公孙明亮。你家老孙今天没来?高大姐咯咯笑了一阵子,说,啥老孙,不就孙小灶嘛,他如在家,这样的场合他舍得放过?前两天他去省城,参加吃货节去了。
是的,孙小灶是孙明亮的绰号,顾名思义,与自己爱鼓捣吃有关。一开始,我之所以没有猜测工友酒家的老板是他,是因为听过他的一个故事。刚下岗那阵子,孙小灶被聘为一家饭店的厨师,据说,菜做得很慢,即便做个凉拌黄瓜,要这汁,要那料,都要腌制半天,费工又耗材。不久,被婉辞。这样的人开饭店,怎能行呢?
孙明亮人瘦小,个头一米六出头,尖嘴猴腮,小眼睛大嘴巴,显眼的是两瓣红润的厚嘴唇。但就凭这很软的硬件,他硬是摘得财会学校毕业的会计高桂芝的芳心,在厂子里,竟然没有谁觉得奇怪。
有一句“欲抓心,先抓胃”的俗话,话虽滥,却有道理。高会计做姑娘时长得丰满水灵,胃口好,她先是知道了孙明亮的绰号和“杰出事迹”,然后一路寻访到煤场,以后就成了常客,再以后就谈起恋爱,做了夫妻。
孙小灶进厂后,没有像其他单身职工那样吃食堂,而是买了一个可以拎着走的便携式蜂窝煤炉,铁皮搪瓷外壳,炉膛内叠放三块十二眼蜂窝煤球,炉门可调节火力的大小。每天不上班的时候,孙小灶就爱翻着一册油印的菜谱,倒腾吃的,仿佛倒腾吃是他唯一的爱好。刚进厂子的时候,孙小灶住宿舍区,他做饭时候满宿舍区飘荡的香味儿,令一帮子厂里的职工和家属循香而来,大家看到这个瘦瘦小小的家伙,在吃上一点儿也不含糊,一个人,也要有两个菜,或一荤一素,或一青一白,有时候还要烧个汤,啧啧之余,心说这人的前世难不成是个吃货?
后来,孙小灶调到煤场,搬出宿舍区,住到煤场西南角的两间房子里。这房子不光处于煤场西南角,而且位于全厂西南角,房后就是东西向与南北向两条厂子外墙的夹角。这两间房子,里间用于住宿,外间存放工具,还砌了一座锅灶,直接烧块煤的,主要用于冬天取暖,当然四季都可用于做饭,燃料不是问题,就在煤场嘛。这一下,乐坏了孙小灶。这个地方远离人来人往的厂区,天高皇帝远,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咋划食材就咋划食材,香味儿飘得再远,还能飘到几百米之外的煤场门外?
酒香哪怕巷子深。孙小灶名气大,尽管远离厂区中心,他值班的房子很快就人来人往了。今天几个车间班组长带来几斤猪大排,在此打个牙祭;明天几位工友带着钓来的一网兜杂鱼,在此过过瘾……木工组组长宋老木来这里吃饭,见缺少桌凳,第二天,就叫手下人送来一张简易木桌和几条凳子;豆油鼠送来酱油醋调味料,说是从食堂“借”出来的;臭棋汪竟然给孙小灶加工了一把沉甸甸、亮闪闪的不锈钢锅铲……餐具颜色、尺寸不一,但丝毫不影响大家对菜品的热情。
正是在孙小灶偏处西南的时候,高会计跟着财务科长来到这里,见到了传闻中的孙小灶。初次见面,高会计对孙小灶没有特别在意,一个瘦猴子般初中文化的工人,她高会计尽管相貌不咋出众,但在一个企业里当属凤毛麟角,两个人是铁轨一般的平行线,根本没有相交的时候。但接下来,高会计吃到孙小灶油炸的一个食品,令她对孙小灶立马刮目相看。孙小灶利用厂子墙角下的一窄条空地,种了几畦蔬菜,其中有绊倒驴红萝卜。他将红萝卜切成细细的丝儿,用湿面粉勾芡,放在豆油锅里煎得焦黄焦黄,起锅趁热吃,外焦里嫩,唇齿生津,香飘内心,让高会计觉得,她其实和孙小灶是有相交的可能的。这道菜孙小灶叫面煎红萝卜,在后来,高会计又吃过孙小灶做的面煎青椒丝、面煎土豆丝、面煎茄丝,不管面煎的是什么,高会计都百吃不厌,她的心中,自然对孙小灶免检了。
假期临结束,我联系高大姐,问孙小灶回来没有。高大姐说像孙小灶这样饿死鬼托生的,到了外面,缺了管束,撒欢儿尥蹶子,以切磋美食的名义,四处海吃胡喝,不吃腻肠胃,能舍得回来?我向她要了孙小灶的手机号,说回到省城,联系他叙旧。
回到省城第二天,我联系孙小灶,电话一接通,孙小灶就直呼我的名字,说夫人已将此事向他作了“重要汇报”。孙小灶说,开个玩笑,我现在是“领导”了,省美食家联谊会的副秘书长,不管真假,老婆认。
我说,找个地儿,今天咱俩克两杯。
孙小灶说,来我这边吧,我请你吃小灶。
我说,你不住的是酒店吗?怎做小灶?
兄弟呀,咱是干什么的?咱来省城是干什么的?孙小灶说,告诉你,你不光能吃到我做的美食,还能吃到其他美食家做的美食。
我一想,也是,就同意了孙小灶的邀请。
在打的去酒店的路上,接到会计高大姐的电话,说孙小灶“三高一低”,要我关照一下他,不要海吃胡喝,不要拼酒。
这个孙小灶,血压、血糖、血脂都高,除了个头儿低。高,能高到云彩上;低,能低到尘埃里。高大姐貌似抱怨,语气里却溢满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