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先生(2)

村子不大,地盘大,屋建得分散。牛屎粑往村后游荡,在金枝的屋后就停住了。金枝的老公前年生病去世,留下两个女儿,大的出了嫁,小的还在学校读书,牛屎粑跟她同过班。金枝的屋后边有一扇窗户,没有玻璃,只糊着一层油纸。油纸也破了几个小洞,因是夏天,没有补上,正好透风凉爽。窗户旁有一棵枣树,牛屎粑平时没少上去摘过枣子,因他个子小,上树灵活,金枝竟然没有发现过。不过,今天牛屎粑不是去摘枣子,他要去做一件大事。往常摘枣子的时候,他发现金枝每天都要到那间房子里洗澡,别以为牛屎粑是想偷看金枝洗澡,其实他对此不感兴趣。

果然,牛屎粑看到金枝端着一个大脚盆进了房间,打好了半盆水又出去了。趁着这机会牛屎粑从树上溜下来打开窗户轻跳进房间,从腰身上解下那条用稻草搓好的绳子,放进那脚盆里的水中。正是黄昏,房间没拉电灯,金枝舍不得花电费,不到真正黑下来是不会点电灯的。水盆中盘着一条黑乎乎像条蛇一样的东西,牛屎粑看着不由得在心里嘿嘿笑起来。听见脚步声,牛屎粑赶紧扒上窗户,跑回了家。

事后据董先生说,那天黄昏时金枝竟光着身子哇哇大叫着跑出了自家的屋子,嘴里不住喊着蛇蛇蛇,让许多男女看到了这样的场景,真是大出丑。清醒过来后的金枝又光着屁股跑进屋中,穿好衣服后在自家院子里剁稻秆咒骂害她的人。

剁稻秆咒骂是乡村女人咒人的一种狠毒方式,据说剁鸡头更灵验,但金枝舍不得一只鸡。牛屎粑心里出了一口气,可心头又有些担忧,怕金枝的咒骂在自己身上应验。董先生却说可以帮牛屎粑破解,保证他平安无事。有了董先生这句话,牛屎粑悬着的心放下来,又从董先生的柜子里面找出几颗红枣,喜滋滋咀嚼着。

虽说有了董先生的化解,牛屎粑这几天还是心神不定,特别是看到金枝一阵风似的从身边走过时,他总要回头看看这个女人会不会突然返回身向他扑过来。好在村里的人都忙乱得很,没有哪个会注意牛屎粑,牛屎粑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那天下午,牛屎粑正牵着牛走向垅畈,却被金枝挡住了去路。牛屎粑心说不好,正想丢下牛跑掉,但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金枝满脸的笑容,便停住了脚步,低着头看着金枝被风吹得啪啪作响的花裤子。金枝递给牛屎粑几颗红枣,说,你跟着我到旁边来说话。女人仍是笑脸,声音也柔和,完全不像她平时的为人样子。牛屎粑嘴里吃着甜枣,不敢乱跑,像着了谜一样牵着牛跟在金枝身后。在一个山坳里,金枝站住,牛屎粑也停住。没等牛屎粑反应过来,金枝的脸色突变,蹲下身子把牛屎粑按在地上,金枝力气大,三下五除二地脱下牛屎粑的裤子,丢到旁边的一个树杈上,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乱草,使劲在牛屎粑的小鸡鸡上摩擦着,口里不住地说,想叫老娘出丑,也让你尝尝好果子!牛屎粑的身子被压得无法动弹,只有嘴里不住号叫,山坳之中,无人能听到。

金枝走后,地上的牛屎粑感到下身热辣辣灼痛,小鸡鸡竟然肿胀起来。他光着屁股爬上树把自己的短裤取下来穿上,裤裆里像吊着一块大石头,走路一瘸一拐。他干脆躺在草地上,嘴里不住地骂着金枝,倒是旁边的老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悠闲地吃着山上的青草,还不时回头看一眼牛屎粑,意思好像在说,伙计,起来吧,该给我换个地方吃草了。事后牛屎粑仔细辨认了地上的那捆草,竟然是当地两种毒草,一种叫辣人婆草,沾着皮肤辣得比刀割还难受;另一种草叫不上名,但一沾着皮肤就肿痛发红。虽是毒草,但不会出人命,只不过是让人又痛又痒又辣难受而已。

两三天后下身的肿胀才全消散清。

那天牛要耕田,牛屎粑空闲着,又去找董先生。董先生不在家,门上了锁。哪儿去了呢?莫不是去给人家看风水算八字去了吧?牛屎粑咽不下金枝害他这口气,转来转去就转到金枝家门口,院门开着,让他深感意外的是,竟然听到了董先生的声音。

董先生说,你这院门要偏一点儿才行,屋后面窗前的那棵枣树也碍事,要砍掉,其他倒没什么。

原来是金枝请了董先生给她看屋的风水。牛屎粑躲藏到旁边的柴草堆下,可董先生和金枝这时却进了屋,而且还关上了屋门,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牛屎粑不死心,转到屋后枣树边的窗台边,爬树上去看个究竟,却见窗户新钉了一块铁皮,封死了。下树后,气恼之中的牛屎粑从地上捡起一个尖嘴石头,使尽吃奶的劲头朝屋顶抛去,只听上面哗哗一阵响,牛屎粑拔腿就跑,跑不多远,就被一堵墙给挡住了。

这堵墙却是壮壮实实的一个人,牛屎粑撞到他身上给弹了个晕头转向,抬起头一看,是他大哥红毛。红毛没有像往日那样喝问他,而是蹲下身子,拉过牛屎粑的手说,看你乱跑什么,满身汗水,还不快到家里洗个澡。牛屎粑愣着神,不知大哥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来,往日总是连正眼都不瞧一下自己的,更不要说跟自己说话。牛屎粑挣脱开大哥的手,说天还早,他要等吃过晚饭再洗澡。红毛生怕牛屎粑跑掉,又抓住弟弟的手说,今晚带你去看个戏,好玩得很,回家早点吃饭吧。听说去看戏,牛屎粑的双眼就露出羡慕的光芒。一般来说不管本村还是外村演出,牛屎粑都难得看上一场完整的戏,因为身材矮小,人一多,一挤,就没他的份儿了。如今大哥说带他去看,那当然是大好事,牛屎粑岂有不去之理。

演出是在邻乡一个村小学的操场上,老远就看到场地上的天空灯光四射,人群黑压压地围着一个大圈。红毛把牛屎粑挺过双肩,让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坐在自己的脖颈上。牛屎粑像站在空中的一个巨人,底下的一切真真切切,让他由衷地在心底里说了声大哥真好。

场子上演的是杂技,令牛屎粑目瞪口呆的是演员一个个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小矮人!牛屎粑呼吸急促,让他突然之间有了一种做梦的感觉。小矮人中有男有女,他们个个都有本事,骑单轮车、玩魔术、头顶大缸、脚踩碎玻璃,甚至一个男小矮人的肩膀上竟立着一个女小矮人,女人还要在头顶上顶着一摞瓷碗。

一场下来,一个小女矮人拿着一只铁碗来到看演出的人群中讨钱,牛屎粑看到大哥竟爽快地丢给了一元钱,也有人向场外边躲,大多看演出的人还是多多少少都给了钱。讨了一圈钱后,又继续演出。

第二场的演出是一出戏,叫《武大郞与潘金莲》,虽然牛屎粑看不大懂内容,但四周观众不住发出的笑声感染了他,让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样的演出新鲜而又刺激,而且牛屎粑觉得老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里乱撞乱跳。当他从大哥肩膀上下来撒尿后就有了一个想法,想到后台去看看那些和自己一样矮小的演员。当然,想法归想法,牛屎粑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演出终于结束,人群像退潮一样散开,红毛把牛屎粑从肩膀上放下来,蹲在原地没动,紧拉着牛屎粑的手,怕他被挤散。光芒四射的大灯灭了,两只小灯昏暗地照着收拾场地的演员和后面一辆漆成彩色的车辆。车身上有许多字,牛屎粑只认得一个“小”字,还有一个“演出”的“出”字。红毛问,好看不?牛屎粑使劲地点头。红毛又问,想学不?牛屎粑不懂大哥的意思,正要问缘由,这时从演出车旁走出一个高个子男人,向红毛招了招手。红毛把牛屎粑带到那个男人身边,男人像看牲口似的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与红毛说着话,牛屎粑听不懂他们说的内容,但从男人和大哥的神情上看,两人谈得很好,有说有笑的。趁着大哥与男人说话的机会,牛屎粑好奇地走向在旁边歇息的小矮人,其中一个男人冲他做了个鬼脸,另一个女孩子友好地对他笑,牛屎粑还想走近,看到大哥红毛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说,夜深了,我们回家吧。

第二天晚上,桂生主持召开了一个大家庭专题会议,讨论的主题是牛屎粑进小矮人演出团的事。没想一开始就形成了两派意见,以红毛为首桂生为辅牛屎粑二嫂为补的一派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让牛屎粑出去见见世面学到一些本事,有利于他今后谋生。而反对派以桂生老婆为首,牛屎粑二哥金毛为辅大嫂为补,他们认为让牛屎粑跟着外省的一帮陌生人去学艺演出,放心不下,再说牛屎粑能不能吃得了那个苦也难说。出去之后,若有个三长两短,哭天喊地家里都不知晓。三比三平,意见不能统一。这时红毛揪出躲在角落里打瞌睡的牛屎粑,让他一锤定音。牛屎粑根本不懂得一大家人坐在那里严肃讨论着什么,他害怕得缩紧身子,使原本就小的个子在灯影里像个小扫帚。红毛问,昨晚的戏好看不?牛屎粑说,好看。红毛又问,想学不?牛屎粑不敢回答,眼睛四处扫过,只有娘的眼神与众不同。娘把他拉过去,紧紧地搂住,说,娘舍不得你走,你吃不了那个苦的。

家庭会议没结果不要紧,演出团答复红毛,他们还有几天的演出时间,什么时候有了结果就联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