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重逢(6)

莫教授想起拍摄时雪山上的寒风毫无保留地灌进棉衣。江淮的回归是人类的壮举,他在周而复始的逶迤中衔住了命运之蛇的尾巴。在之后的三十年里,没有人记得真正的江淮已经殒命玛瑙湖。

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银幕上青涩的江淮,感激电影能够将他定格在三十年前。旁边戴黑礼帽的男人清了清喉咙,发出声音。

粟,好久不见。

莫教授诧异地扭头看向他。他遮掩着脸,但声音无法被掩饰。

电影戛然而止,大厅里的灯瞬间亮起来,莫教授捂住眼睛,脑袋与眼睛被嗡鸣声攻击。主持人走上台说,三十年前,《高山上的莫比乌斯》开了我国先锋影片的拍摄先河,而后阿周导演就离开了我们,不知所终。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们为纪念《高山上的莫比乌斯》,为纪念为爱舍身的阿周,邀请来阿周的爱人,莫比乌斯的女主角——莫粟粟教授。今晚,莫教授还会为大家带来一个重要的消息——

有请莫教授上台。

筹划了30年,我验证了那个理论,我们终于可以完成这个完美的爱情故事了。

可你并不是江淮。

承认吧,已经死去的江淮,没有任何人在乎,包括你。

所有人看向莫教授,她脑中的嗡鸣震耳欲聋,似愤怒又无力的咆哮。

去吧,宣布30年前消失在喜马拉雅的阿周回来了,回扣莫比乌斯,我们的人生和电影都将名留历史

失眠的时候,莫教授经常会想那个问题,再次见到阿周,他会变成什么样呢?她又会说些什么?此刻阿周就戴着帽子坐在身旁,透过阴影罅隙能看到时光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他的脸色苍白,好像真的多年不见天日,容貌与过往相差甚远。莫教授觉得自己甚至没有久别重逢后的激动与快乐。

她被震惊拍了一巴掌,阿周竟用三十年来营销自己和《高山上的莫比乌斯》,不计代价,像个疯狂的商人。这就是他与江淮本质的不同。她木木地站起身来,走上台去。

阿周……

会场突然沉寂下来,如同在墓园里拨散不开的黑洞。莫教授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回响在整个会场,阿周再也不会回来了,三十年前,他就死在了喜马拉雅。

戴帽子的瘦削男人冲上台,莫教授没注意被谁推倒在地,尖叫声在会场内涌荡。这场专为阿周回归安排的电影节毁于莫教授这个变数。世人只能在现实中浮潜,阿周也不能例外,只有江淮的回忆,能够穿越时间与空间,在每一个可能的路口变幻着形态等待着,在最合适的契机走进这条时间线。

她的手被男生温热、干燥,充满生命能量的手牵起,他们跑出会场,穿过层层黑暗,奔跑在西川空旷的街道上。远处的雪山映着不知哪里的金光,与三十年前一样,依旧安然矗立在城市的边缘。

嗨——好久不见。他说。

六、

要是能够不断重复人生,直到对生命满意为止,你敢这么做吗?

荧幕的PPT上忽闪着这几个字。台下坐满了影视公司的制片人和导演,另一旁落座的十几个面容青涩的青年导演根本无心听阿周的推介,个个紧张地准备自己的发言。

阿周的汇报结束后,台下沉寂了很久,无人提问。阿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失落地收起展示给制片方看的阿特金森的《生命不息》准备下台。

坐在首席的制片人突然问,如果你是阿周,你愿意用三十年,为你的下一部电影营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