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牛王(3)

“卖。”梁宽厚心不在焉地答。五万已经是正常牛价的五倍了。

“你个傻子,我能卖吗?墩子给村里带来了几十万元的收入,你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你看这些个游客,那些个网红,都瞅着它呢!”陶江海还想说说甜溪寨今后的发展,梁宽厚已牵着我走了。

“梁宽厚,你家糍粑也卖空了,你不得感谢老子吗?”陶江海远远地喊。

梁宽厚把我拴到一堵沙石坡前,扣住我的鼻圈往沙墙上撞:“顶。”

顶上去,我的角生疼。

“从左到右顶!”

真的很疼,犄角有一种挫裂感,怕是要断了。

“继续!”梁宽厚的鞭子又来了。他一下一下抽打我,我一下一下冲击,沙石坡被剜出一个又一个坑。

晚上我头疼欲裂,卧在圈里一动也不想动。梁宽厚拿了竹筒,把熬得黏稠的药汤灌进我的喉咙。

“不吃怎么能行呢?你打不过它们。”他把嫩嫩的苜蓿放在我嘴边,一点一点给我喂。我知道,这是他在方圆几里地寻找到的最好的苜蓿,但我没有胃口,胃里的药汤一阵一阵翻上来,苦涩的滋味让我没有任何食欲。

梁宽厚抱了柴草在圈门口点着火,烟雾把圈笼罩住,半只苍蝇蚊子都进不来。他蹲下来,仔细梳理我的毛,从头到背,到肚子,连尾巴上的毛也一根根捋顺。他用拳头轻轻敲着我的额头,从中间到两边,慢慢铺展开来,敲完,又从两边折回中间。

我勉强吃了几口。

“这就对了。”梁宽厚温柔地说,“你看,肚子大多了,身子像山墙了。等到腿壮得像你的名字,你就可以出战了。”

为了压住胃里翻腾的药汤,我强挣扎着吃苜蓿。烟雾里,梁宽厚眼睛潮潮的。他跪到后面去,轻轻抚摸着我屁股上的那些鞭棱。

“牛大强,对不起。”梁宽厚说。他的手轻了,停下了。他趴在我身上睡着了。

我咀嚼着苜蓿,天地安静,只有这沙沙的反刍声。

我一连病了七天。太阳下的暴晒和不断的撞击,让我不堪承受。每次睁开眼,不是因为梁宽厚灌药,就是因为他趴在我身上的重量压醒了我。他弄来各种好吃的轮番放在我嘴边,看到我嚼几口就会高兴得跳起来。

“我把你的屎拿给医生看了,中暑,还有脑震荡。”梁宽厚说。他的五指插进我的毛里来回摩挲着,抹去我眼角淌下的泪水,又来抚摸我敏感的鼻子。“气息不烫了,你能挺过来的,你是我的荣耀。”我摇摇尾巴,屁股干干爽爽,分明是清洗过的。拉了几天肚子,现在我很饿。

“吃吧,我买了最好的饲料,拌了苜蓿尖子。”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不会看错的,我学会了父亲所有的本事,你是最好的胚子,你会让墩子乖乖趴下。吃饱了咱们走!”

梁宽厚解开缰绳,扬着鞭子赶我出圈。

太阳依然毒辣,我晕得厉害。

我不想走。

“你必须走,扛不住灾难怎么成强者?我可不想因为你败坏了我父亲的名声,让那陶江海小瞧了。”

我被赶到一处石坡,梁宽厚扣住我的鼻圈往石墙上撞。

“前腿趴低,后腿蹬地,屁股夹紧。”

“眼睛上看,盯住对手,角尖朝前。”

“怕疼怕晕,你不是好牛!”

梁宽厚的鞭子雨点般落下来。

3、

我是在一年后和墩子战斗的。那之前我打败了黄大帅,斗倒了灰将军。黄大帅脖子被穿了个窟窿,灰将军的一只角折断了。之后黄大帅再没有上过斗场,灰将军则被甜溪寨人改叫独角灰。

陶江海说:“梁宽厚,你的牛大强斗不过墩子。”梁宽厚说:“牛大强确实斗不过墩子。”陶江海说:“墩子至少比牛大强重两百斤,个头儿高了一拃,牛大强别想夺冠。”梁宽厚说:“斗场上也说不定呢。”陶江海说:“梁宽厚,你别练牛大强了,甜溪寨斗牛很有名了,墩子是咱们的摇钱树,要维护它的好名声。”梁宽厚说:“我窝囊,但牛大强不能窝囊。”陶江海说:“你想想你父亲。”梁宽厚说:“我日夜都在想我父亲。”

梁宽厚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他确实给我说过他父亲,他父亲的牛以一敌二,没有对手。

陶江海牵着墩子站在凹地的那头。墩子看起来很安静,但已经在呼呼喘气,只要揭开它眼睛上的蒙布,全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会让它变成战斗机器。

陶江海在喇叭里不停地交代拉绳的人:“它追赶败牛时,一定要拉住它,扯住它的后腿。”又对坡垄上的游客喊:“你们注意啊,注意啊,牛奔过来赶紧闪开,伤了谁都不愉快。”游客一阵骚动,好像牛已经奔他们而去,他们不由自主地后退,甚至有人一脚踏空跌下坡垄,引起哄堂大笑。

陶江海把喇叭交给别人,牵着墩子往凹地中央走了几步。墩子前蹄刨地,碎石子乱溅。

我站在梁宽厚旁边。梁宽厚头低着,梳弄着我脖颈的毛。墩子已经拔腿飞奔起来,梁宽厚把手举向空中,猛地向前一挥,喊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这是你的荣幸!”

墩子撒蹄而来,蹄下携沙带泥,转瞬已到眼前。

我刚低下头,“嘭”的一声,闷雷已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