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先走,我们殿后。还是瑞瑞脑子活,适时想起书上英雄的话。
我是大姐,大姐说。
瑞瑞又拉了拉我,你听?
哪里还有声音?虚惊一场。可能也是提前退场的观众,家就在刚才我们经过的那个村庄。
我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我太紧张——第一次没挂上链条就是因为紧张。
我们并排走,路宽,又没人。再穿过两个村就是王畈了。
我就知道要出事,大姐说。
我这才意识到大姐不是冲着电影来的。不算啥事,又没伤着。
瑞瑞还紧张着,一路上他就说了那两句话。
终于看到王畈了,小学、大队部、村头的几棵洋槐、通往我们家的小路、屋后的小树林——晚上不得不经过那片小树林时我都是闭着眼睛跑过去,不敢看向树林里的黑暗,但那天晚上,看到小树林我却倍感亲切,到家了,终于到家了,我的心一下子放松了。
大人都还没睡。天热,他们坐在院子里乘凉。啥电影啊,父亲问,这么快就结束了?母亲说,听瓶子的声音,像是都空了,卖完了。
卖完了卖完了,我刻意欢快地说。
水晒了一天,还热着,母亲冲大姐的背影说。大姐没说一句话,扎好车子就进屋了。
没风啊,我尽量装得跟往常一样,院子里进不来风。
咋了?父亲可能察觉到不对了,瑞瑞跟大姐都躲到屋里,太反常了。
母亲也紧张起来,回屋点亮当门的灯。大姐坐在黑暗中。
一个地痞吃白食,推了我一下,我说,大姐上去骂他了。
那个地痞会武术,瑞瑞从里房出来。
伤着哪儿没?父亲问我。
没有,就摔了一跟头。大姐吓住他们了。
大姐抬头看我,眼里泛着泪。我没想到大姐会哭,我一直以为大姐跟父母一样,是大人了,后来算算,她其实才十六岁,只比我大了两岁——还不到两岁,一岁零九个月。
母亲上去双手撑住大姐的肩膀,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说,那个地痞想找事,大姐吓跑了他。
大姐扑哧又笑了。
父亲问瑞瑞,真没事?
能有啥事,瑞瑞说,大姐说是杨湾的亲戚,那人就走了。
第二天(也有可能是第三天),我笑大姐的哭,大姐解释说,她哭是因为自己是老大,眼看着弟弟被人家欺负,却没本事保护。
你也去学武术,我故意开玩笑掩饰自己的感动。
我特别后悔当时没跟那个老包比画比画,大不了流点儿血嘛,见了血他们还不收手?每每想起我都觉得自己太懦弱,没有像个男人一样和对方打一仗,好歹也算我没有服输。
我从此对杨湾异常敏感,后来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一听说是杨湾的,我坚决拒绝。多行不义的老包没过一个月就被“严打”的公安抓走了,听说公安还从沙滩里起出一具女尸,也与他有关。
父亲入土后,我先让孩子老婆回了县城。我自己在家里又待了三天,每天晚上去坟地上炷香烧几页纸,坐那儿发一会儿呆。其间我写了一段话,因为学问浅,改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上午圆了坟,才在坟地把那段话发到我们家的微信群里。
大姐、瑞瑞还记得咱们姐弟仨一起去杨湾卖汽水的事不?人生地不熟,又遇到恶人,大姐英雄一样护着我和瑞瑞。大姐还真唬住了那恶人。我和瑞瑞是真怕,估计大姐也怕,但我们都没有。大姐后来反复说,她是硬上了,谁让她是姐呢。那时候,我们姐弟仨多亲啊。后来大姐出嫁,我结婚,瑞瑞考上东北的大学,在那儿工作、成家,我们都成了一家之主,大姐都有孙子外孙了……今天送走爸,世界上我最亲的人只剩下你们了。想你们。
刚出村子,大姐打来视频电话。我说了几句,又有点儿想哭,赶紧掏出口罩捂在脸上。
后来,瑞瑞也加入进来。我干脆把车子停在路边,摘下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