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我们的卧房时,母亲像个将要出征的战士,没有一丝颓丧,她和父亲的斗争由于渔夫这个局外人的参与而出现了分水岭的变化,她要占主动权了。她是主攻手,而我们是帮手。
我对母亲撒了谎,我见过父亲。他曾来找过我。不过我不知道他是离家出走。他说,他被大哥打了。
断了父亲的经济来源后,他果然出现了,把法院的传票寄给了母亲。他们离婚的过程艰难而痛苦。案子拖了近一年,一边是母亲坚决不同意,一边是父亲决绝地要离。我们两个孩子夹在中间,一次次出庭,帮他们调解。父亲恳求他的儿女,放过他,放他一条生路。强扭的瓜不甜,我转过头开始劝母亲放手。两败俱伤是最后的结局。最后我们在法庭上拧成一根绳,统一口径,共同对付父亲这个敌人。
5、
长大的我们谎话连篇。
大哥是当年的告密者,是他向母亲告发了父亲和那个女人的事。告发的后果就是父亲在和母亲激烈地争吵后离家出走。这些年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不是说过要一直守着那个秘密吗?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父亲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大哥也知道,他还吃过那个女人炖的排骨。我和大哥把秘密藏在肚子里,我们希望母亲永远不知,我们不想母亲受到伤害。但是母亲的性格越来越怪癖,她和父亲冷战时,家里所有的物品都结着厚重的霜花。母亲困在日常的生活中,无数的绳索束着她的手脚,她找不到解脱的出口。母亲幽暗的生活现状也会伤及我们,那是一种内伤,就像一个功夫高手,不留痕迹却给对手留下致命的伤口。
大哥一直不肯原谅父亲,这些年他们父子形同陌路。我一次次试着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一次次失败。有一回我给大哥打电话,想约他出来和父亲见个面吃个饭。没想到嫂子接过电话来,一顿数落,大概的意思是,像父亲这样的人不该打扰他们夫妻的正常生活。我说,无论当爹的做错了什么事,就是杀人犯,也断不了父子关系。然后我挂断了电话。我知道,嫂子从骨子里瞧不上我们这种家庭出身的人。
大哥从云南回来,破天荒地约我和渔夫一起吃饭,并发了位置图过来,地点在花溪。饭店的位置有点偏,不好找。出租车司机是位上了年纪的男人,不认识路,也不会用百度地图。我打开手机导航指路给他。最近在写《薄如蝉翼》,一个关于婚姻的小说,又写废了,我总是写不好这类小说,我知道我有太多的情绪。这种情绪破坏了小说的气场。
渔夫没有和我一起来。我撒谎说,他工作忙。
大哥离了,净身出户,所有的房产财物都留给嫂子,他从头开始。大哥爱上了一个云南的姑娘,为了她甘愿放弃一切。当年他是那么憎恨父亲对家庭的背叛,现在他们父子俩走了同一条路。
席间大哥点了一道拔丝苹果,他对苹果还是耿耿于怀。我现在很少吃苹果,我有胃病,吃了以后几天都不舒服。大哥需要一笔钱东山再起,而我没有办法满足他的要求。其实做个没钱的普通人也好,柴米油盐,一日三餐,日落而息。可大哥不满意这样的生活。他喝得酩酊大醉,他踉踉跄跄走路的样子,证明他已经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我不知他还有多少东山再起的机会。
大哥叫我老妹。开始我有点不习惯,我一直觉得我是姐姐的身份,母亲多病,从小都是我在照顾他的生活。那时每天早上我都早早起来为他准备早饭。他已经补习了五年,他要考大学,需要营养。我生着火煮一杯牛奶,再煮一颗鸡蛋。我很自觉,从来也没有给自己煮过一个鸡蛋。
我不爱喝牛奶,不爱吃鸡蛋。
6、
春节,我给张姐放假,带着红烧肉和苹果陪母亲过节,可母亲不知道哪一天是春节。这一回她喊我东孩。东孩是大哥的小名。我们家孩子的小名都很土。我叫女女。母亲从被子下面窸窸窣窣拿出一个鸡腿,悄悄地看看四周,做贼一样飞快地递到我手里。母亲从小偏心大哥,病了以后也记着给儿子留鸡腿。被子褥子上面都是斑斑的油迹,没办法,我又得给她换洗床单了。
我把风干的鸡腿拍下来发给大哥。他没有回话。
母亲走的那天,清醒了很多,她认出了我,女女,也去看看你爸爸吧。我说,哦!知道了。
第四辆摩托车丢失后,老父亲终于不再张罗着买摩托。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我继续写我的童话。
逃出来的羊倌带着狼小姐,领着羊群走啊走啊,终于回到以前的羊村。羊倌娶了聪明漂亮的狼小姐,生了十八个儿子。很多年后,羊倌的后代异化为另一物种,他们变得凶猛异常,以吃人为游戏。
谁在夜里悄悄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