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与荧光(3)

月中的毕业典礼你会去参加吧?他问我。我说我会去的,但不打算租硕士服了。他点点头,我看到他刷过睫毛膏后浓密的睫毛垂到眼睑上,几乎要遮盖住蓝灰色的美瞳,他非常漂亮。但这样近的距离,也让我能够看清在粉底之下,他脸上某些极细微的痘印的坑洼。

你还记得公寓原来那位微胖的、戴一副黑框眼镜的女管理员吗?我问他。他一时稍显得有些迷茫,但还是点头说有印象。她离开这里前有给你房间拨去电话吗?我说。为什么她会给我打电话?他说,一点笑意还是伴随着鼻息轻轻传出。我也不知道,我说,她不在我们公寓当管理员了,现在去了西贡那里的公寓。好像确实是有些日子没看到她了,你们聊过吗?他问我。她离开前给我房间打来一个电话说过,但没说几句就挂了。他点点头,带有些自嘲的意味,她应该不会给我这类人打电话的。我的可尔必斯奶泡酒只剩下些碎冰,我看到他最后吞下那枚薄荷叶。起身离开时,我们加上联系方式。他说月底清屋如果有大件家私不好处理可以找他帮忙。

这一次等待电梯时,我知道会是真的分别了。于是没有忍住问他,那片文身是谁的脸。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如果我说这只是陌生人的话,你信不信?他说这是二十岁独自旅行时随意走进一家刺青店文的。只是在那一天,他想文一张陌生的脸。我说,我原以为这一定是某个对你重要的人。谁是对我重要的人呢?他说。

按下二十二层、二十九层,我只觉得时间漫长。电梯在二十二层开门时,我不太自然地和他告别,后来干脆是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房间。

点开他的头像,我渐渐看出是一个抽象的人形,由深浅不一的各种粉红色堆叠出来。他的昵称只是一个类似十字形的符号。我把鲜奶和鸡蛋放进冰箱里,发现还有许多没用过的袋装料酒和糟卤汁,在房子到期前大概来不及用完了。

毕业典礼那天,我给房东发去消息,约定月底来检查房屋情况,顺带退还押金。房东要求清空所有东西,只保留屋内原有的家私。回家前,我假装无意地往CLS快餐店里望了一眼,也没有看清什么,就上楼了。

折叠躺椅、榨汁机、香皂、未拆封的金御膳浓香花生油、塑料衣架等这些最初集运来的东西,我想到时都可以不要。但我想带走这把日式切刀,是半年前在新港城AEON超市买的,当时我需要一把可以切冷冻肉的锋利的刀。

这半个月里都没再见到他,无论是在公寓里、Taste超市或是隧道里,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时间像是被压缩了一般。公寓到期的前一天晚上,房东发信息问我可否明天下午四点在公寓见,我回复好。走到阳台上,我站了一会儿。这里时不时会看到飞机从头顶飞过。最初那种促使人向下看的力,悄然间已经减轻许多。

第二天早上阳光特别强烈,我几乎是被照醒的。起床后,我先拆下窗帘,扔掉枕头和床垫。冰箱里未用过的料酒和糟卤汁我也一并扔掉了。那把日式切刀我放在了行李箱很深的地方。银黑色的刀刃外,我先裹了一块鹅黄色毛巾,又在毛巾外包裹一件不穿的灰色衬衫。无意识地,我用手在衬衫覆盖住的刀刃处按压了几下,在感受到一点儿疼痛时又惊醒般松手。

清理掉屋内除了桌椅之外的大部分东西,我坐下来吃昨天在美心面包店买的一只红豆包。收到他的消息时,我并不像想象中惊喜。

他问我是否已经离开了,我说下午就要走了。他说前段时间他父亲突然联系他,让他回邵阳,估计还要待上一段时间。他请我帮忙去信箱里查看下有没有嘉明教授和学校的信件。想到自己很少查看信箱,正好可以趁离开前一起看下,我说好。

我的信箱里只有惠康超市的一叠广告纸和房东太太的几封信函。房东以前和我说过,信箱里他们的信留在里面就好,他会定期来取。打开他的信箱,是水电单和一张全新的八达通卡。没有看到嘉明教授或是学校的信,我和他说,只有水电单和一张八达通卡。他说八达通卡是半个多月前挂失的,问我能不能帮忙放到他公寓里。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告诉我房间密码是六个零。

那双黑色的高帮马丁靴他没有穿走。旁边还有双崭新的镶着玫瑰金铆钉的大码白色高跟鞋。床边的墙上贴着一面bunny兔女郎的粉红色旗帜。我把水电单和八达通卡放在他桌上几条choker项链旁。床上,他在一侧堆满了各种造型的玩偶。一块插电的LED霓虹发光板一直亮着,让房间拥有了一点儿赛博朋克的质感,他应该从来不会拔掉它的插头。我相信那是他使用最久的灯,最依赖的照明。转过身,我在斜靠着墙的狭窄全身镜里看到了自己。